济善堂很大,一半是学堂,一半是住处。
教书先生都是楚麟亲自找来,文采斐然,教这些孩子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乡里乡亲很感激他,他们也不求子女多有出息,至少不要像他们一样,一辈子庸碌无为,连个大字也不识。
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妇人原姓夏,她生有一女,名唤夏荞,年芳二八,长相不算惊艳,却也清秀灵动,可惜……
身有缺陷,智力有如孩童。
她一人将夏荞养大,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日日教导她:世上有些人会因你的与众不同而嫉恨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足够出色。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夏荞过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她有一好友名唤楼素羽,姿容明艳,性子却内敛,二人一动一静,难得互补。
楼素羽幼年失怙,在未进入济善堂之前都在夏家长大,夏母待她如亲女。
她聪慧博学,在旁人始终不能理解某句话含义时,她已融会贯通,永远赶超数人,连先生都赞她,若是个男儿身,必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济善堂里不乏小郎君,先生此言岂不在说他们都不如一个女子?换谁能服气?
楼素羽就是这样在旁人的艳羡与嫉妒中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她面不改色、脚踏实地,克己到让人咂舌。
世人称赞女子多用她如男子来赞美,其中用意还不是觉得女子不如男子,可平阳城偏偏出了这样一个人。
她写诗作画来补贴家用,字迹娟秀,赏心悦目,一幅山水画以淡墨渲染,却如置身群山之巅,俯视凡尘俗世,震撼又洒脱。
转瞬间,她名声大噪。
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令人交口称赞的女子,却在一日握起县衙外鼓锤的那一刻,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公堂之上,她盯着堂上县官,身后是百姓的议论声,那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往她心口扎。
她脸色苍白,纤瘦的身子不再如先前一般挺拔。
在县官问出她所告何事时,她定了定神,一字一句道:“民女楼素羽,状告平阳王楚麟奸污。”
话音落定,全场静了片刻。
接着响起更加激烈的议论声,一句盖过一句,像清水倒入油锅,“滋滋”冒着响儿。
她动也不动,眼瞳漆黑如墨,如她所绘山水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县官连拍好几声惊堂木,外头的声音才渐渐停下。
他看向楼素羽,目光晦暗,就如那阴沟里的老鼠,阴冷恶心,“既然你状告的乃是当朝王爷,本官若不接你的案子,恐怕外人会说本官徇私,不过依本朝律例,需得先受仗刑,再将状纸呈上,本官才可受理。”
“你可想好了?这仗刑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一不小心命都没了,莫要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枉送性命啊!”
县官此话也算威胁,楼素羽听懂了,可她不能退,那些侮辱之语落在耳中,她咬咬牙,眸光清正,坦荡地迎上去:“民女为求公道,问心无愧!”
不知情的百姓看向她的目光已然变了。
原以为是个才德兼备、严于律己的女子,却不曾想也是这般受不住诱惑。
读再多书又如何,还不是心术不正,意图攀附权贵。
平阳王是何许人也,城里城外皆赞颂的大善人。
他出钱修建学堂,搭粥棚,让穷人读书果腹。
虽王府中姬妾成群,却名声不减,可见是个好人。
这样一个好人怎可能做出奸污民女之事?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为了嫁进平阳王府,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平阳王缺她一个吗?”
“王府高门显赫,便是做妾也轮不上她啊。”
“王爷什么人没见过,亏她说得出这话来,我都替她羞耻,她不会是以为长了一副狐媚相,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果然啊,女子读太多书又什么用,尽用在旁门左道上了。”
伴随着木棍打在皮肉上的“梆梆”声,这些刺耳难听的话钻入楼素羽耳中,她忍着身上的疼,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双手紧紧抓着身下木凳,用力到指尖发白。可她没有哭,更没有流泪,那只会让人觉得她软弱。
曾经那些夸赞、敬佩、仰慕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女子就该多读点书,像楼姑娘这样,有才情又博学多识的姑娘就是王妃也当得。”
“姑娘一笔千金求,竟将众多儿郎都衬得逊色不少。”
“楼姑娘才貌过人,小生惭愧,竟不及姑娘万一。”
“若姑娘能参加科考,定能拔得头筹。”
言犹在耳,实在讽刺得很。
楼素羽低着头,想到那些话,不自觉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