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米尔公学一年一度的秋季义卖日,像一块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磁石,将整个校园和周边宁静小镇都吸附在一种欢腾而温暖的漩涡里。
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群之间,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点缀在修剪齐整的草坪上。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现场乐队的即兴演奏,混合着烤香肠、爆米花和热苹果酒的香甜气息,在微凉的秋日空气里喧腾发酵,驱散了连日阴雨带来的沉闷。
紫藤楼的女孩们占据了一个位置极佳的帐篷摊位。深绿色的帆布篷下,几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洁白的桌布,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她们精心挑选出的、不再需要却依然美好的“宝贝”。
艾米丽正元气十足地挥舞着一件缀满亮片的复古舞会斗篷,对着一位带着小女孩的妇人热情推销:“夫人您瞧瞧!这光泽!这质感!万圣节化装舞会的不二之选!给这位小公主披上,绝对是全场最闪亮的星!只要五磅!五磅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她蓝眼睛闪闪发亮,声音极具穿透力。
贝丝则守着一堆毛绒玩具、几本保存完好的流行小说和几套几乎全新的拼图,脸颊红扑扑的,耐心地向几个低年级学生介绍着:“这个小熊手感超好!拼图是1000片的城堡哦,很有挑战性的!”她甜美的笑容极具亲和力。
索菲亚面前整齐陈列着几套她淘汰下来的、依旧簇新的高级文具套装、几本艰深的科普读物和一套逻辑推理桌游。她推着眼镜,冷静地向一位看起来像学者模样的老先生介绍着那套桌游的规则和思维训练价值,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伊莎贝拉则负责展示几件她设计制作后不再穿的、但剪裁和面料都极佳的连衣裙和配饰。她姿态优雅,如同橱窗里的模特,用专业的术语向几位年轻女士介绍着设计理念和搭配建议,引得她们频频点头。
唐施毓的摊位则带着浓厚的东方书卷气。几套保存完好的瘦金体字帖和毛笔,几本她精心挑选过、带有自己批注的中国古典文学普及读物(英文版),一套小巧的青花瓷茶具,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布偶。
她温婉地笑着,向几位对中国文化表现出浓厚兴趣的访客介绍着字帖的笔锋力道,或是书中某个动人的诗词典故。阳光偶尔穿透云层,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那份沉静的书卷气在热闹的义卖场中如同一泓清泉。
摊位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女孩们忙得不亦乐乎,收钱的铁皮盒子叮当作响。唐施毓刚送走一位买走字帖和《唐诗小札》的银发老太太,小心地将几张纸币捋平放入钱盒。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带来的、装着一些备用零钱和小物件的印花布手袋——那是奶奶亲手给她缝制的,上面绣着精致的紫藤花——袋口似乎微微敞开着。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零钱和纸巾的棱角,唯独缺了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用绒布包裹着的物件——那是奶奶在她临行前,悄悄塞给她的一个祖传的、雕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小佛像挂坠。
奶奶说,这是她当年从杭州灵隐寺求来的,能保平安顺遂。东西不算贵重,却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更是她漂泊异乡时一份重要的精神寄托。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检查过,就放在手袋内侧的小隔层里!是刚才拿零钱时不小心带出来了?还是……
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目光焦急地在摊位周围的地面上扫视。深绿色的草地,人来人往的鞋履,哪里还有那小挂坠的影子?
“怎么了,Aurora?”伊莎贝拉最先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下与顾客的交谈。
“我的……我的一个小挂坠好像掉了……”唐施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是奶奶给的……很重要。”
女孩们闻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什么样子的?我们帮你找!”艾米丽立刻放下斗篷。
“紫檀木的,雕着莲花,大概这么大……”唐施毓比划着,心乱如麻。
“别急,Aurora,”索菲亚冷静地说,“回忆一下最后一次确认它在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打开手袋是在哪里?”
“最后一次确认是……是卖字帖给那位老太太之前,我拿零钱的时候好像还摸到它了……就在摊位后面……”唐施毓指向她们帐篷后方那片相对僻静、靠近一排高大冬青灌木丛的草地。
“那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分头找!贝丝你看摊位!”艾米丽当机立断,立刻猫着腰开始在帐篷后方和灌木丛边缘仔细搜寻。索菲亚和伊莎贝拉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唐施毓更是心急如焚,她几乎趴在了地上,不顾草屑沾上衣裙,手指在每一寸草皮、每一个灌木缝隙里仔细摸索。心爱的字帖卖出去了她很高兴,但如果弄丢了奶奶的挂坠……那份愧疚和不安让她指尖冰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义卖场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们几乎把帐篷后方那片不大的区域翻了个遍,连冬青灌木的枝条都拨开仔细查看,却一无所获。那小佛像仿佛凭空消失了。
“会不会……掉在来的路上了?”贝丝小声提醒,她一直紧张地守着摊位,留意着这边的情况。
来的路上?唐施毓的心猛地一沉。她们是从紫藤楼穿过大半个校园过来的,途中还经过了热闹的中心草坪和几条林荫道……范围太大了!
“我必须去找找!”唐施毓再也无法安心待在摊位,她抓起那个印花手袋,语气坚决,“贝丝,辛苦你帮我照看一下摊子!我去我们来时的路上找找看!”
“Aurora!等等!快下雨了!”艾米丽看着远处阴沉下来的天空喊道。
“我很快就回来!”唐施毓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帐篷,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她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径,低着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脚下的石板路、草坪的边缘、路旁的灌木丛。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焦急寻觅的目光。
她越走越远,渐渐离开了义卖场最热闹的中心区域,拐进了通往紫藤楼那条相对僻静的、两旁种满高大橡树的林荫道。这里的行人稀少了许多。
天空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感。一阵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到她的裙摆上。她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搜寻地面和路旁。
“没有……这里也没有……”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沮丧和自责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林荫道的尽头,前方是学校西侧一片平时少有人至的、通往附近小镇的僻静小路。再往前,就离学校很远了。
就在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她的额头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稀疏的雨点迅速变得密集,转瞬间就化作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密的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肩膀和薄薄的针织开衫,寒意刺骨。
唐施毓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挡在头顶,狼狈地退到路边一棵巨大的橡树下寻求遮蔽。然而,茂密的树冠在如此狂暴的雨势下也显得杯水车薪,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流淌下来,单薄的衣衫很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抱着手臂,冻得微微发抖,绝望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四周一片空旷,最近的建筑物也在几百米开外。
手机!她慌乱地去摸口袋,却只摸到一片湿冷的布料——手机被她遗忘在义卖摊位的背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