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米尔的周末清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松弛感。铅灰色的天空难得透出几缕稀薄的金光,洒在古老的石墙和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紫藤楼前,女孩们互相道别,行李箱的滚轮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响,像一串串雀跃的音符。
“Aurora,替我向唐叔叔问好!”艾米丽给了唐施毓一个阳光味的拥抱,蓝眼睛里盛满了周末的期待,“记得带点哈罗德百货那家超好吃的司康饼回来!”
“我会的!”唐施毓笑着回应,脸颊被清晨的微风吹得泛红。
“玩得开心!”贝丝挥着手,粉蓝色的围巾在风中飘动。
索菲亚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周一见,保持通讯。”
伊莎贝拉则优雅地颔首:“代问令尊安好。”
唐施毓一一应下,心中涌动着暖流。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向校门口那辆熟悉的、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
父亲唐远铮的身影早已立在车旁。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岁月并未在他儒雅而威严的脸上刻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那份沉稳愈发深邃。
看到女儿走来,他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冬日暖阳,瞬间驱散了外交官惯有的距离感。
“施毓。”他唤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动作利落地放进后备箱。
“爸爸!”唐施毓快走几步,扑进父亲张开的怀抱里。父亲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气息——淡淡的雪松古龙水混合着书卷气——将她紧紧包裹。
一月的寄宿生活积累的疲惫和细微的思乡之情,在这个拥抱里悄然融化。
轿车平稳地驶离温德米尔公学庄严的铸铁大门,将哥特式的尖顶和湿冷的空气抛在身后,汇入通往伦敦的车流。
车窗外,英格兰乡村的画卷徐徐展开:连绵起伏的草坡被雨水洗刷得碧绿如茵,点缀着羊毛般洁白的羊群;古老的石墙蜿蜒曲折,爬满深绿的常春藤;远处,深色的橡树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车厢内温暖而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车载音响流淌的舒缓古典乐。唐远铮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安静望着窗外的女儿,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一月感觉如何?我的小外交官。”唐远铮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
唐施毓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明亮起来,像被点亮的灯。她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挺好的!虽然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哈里斯顿教授讲拉丁文像吟诵史诗,霍布斯教授嘛…像精确制导的导弹,不过被他‘Impressive’一下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她模仿着霍布斯教授锐利的眼神,引得父亲低笑出声。
“还有我的室友们!艾米丽像个小太阳,贝丝甜甜的像马卡龙,索菲亚逻辑严谨得像电脑,伊莎贝拉优雅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我们都在紫藤楼,晚上还在公共休息厅一起聊天吃东西,可热闹了!餐厅的咖喱鸡和司康饼也不错,虽然‘东方友好区’的宫保鸡丁和奶奶做的差远了……”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校园的点滴,从哥特建筑的肃穆到图书馆的浩瀚,从实验室的紧张到公共休息厅的温馨。清亮的嗓音在车厢里跳跃,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气息。
唐远铮专注地听着,不时温和地回应几句,引导着话题。他深邃的目光透过镜片,细致地观察着女儿的神情和语气。她提到朋友时眉飞色舞,提到课程挑战时带着小小的骄傲,一切都显得自然、充实而快乐。
然而,作为一位阅人无数、心思缜密的外交官,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叙述中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一种在他阅读女儿每周寄来的家信时就已隐约察觉的、轻纱般的涟漪。
在那些字迹清秀、带着簪花小楷风骨的信笺里,紫藤楼的女孩们总是浓墨重彩的主角,课程挑战也描绘得有声有色。唯独有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总是被极其轻巧地带过,如同蜻蜓点水,不着痕迹,却又无法忽视地反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