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村长也不笑了,叹了口气:“刮了不少黑土去!”
谭深何知道这个说法,“刮黑土”就是洪水冲开了农田表层富含有机质的耕作层土壤。
多的村长也没说,谭深何大概猜到情况不容乐观。
洪涝对一个落后的村子来说打击并不小,不仅延误农时,损害种子,要是肥力减退、土壤板结,那情况就更糟糕。
真难搞。
预防疫病这事紧迫,该做的事又很多,但人又不能掰开当两瓣使。
谭深何还是决定下午去地里看过了,把事捋顺了再提需求。这事比她预想中要复杂,毕竟是个生活在城里的娃,她年幼时那几年的农村留守体验比之如今先进了不少,起不到多少参考作用。
于是吃过饭后,谭深何就和村长他们一块去了地里。不少人早就吃好了晌午饭,又在这片被洪水翻乱的地上忙碌。
晴天的日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是那样灿烂,可这没有一个人露出笑脸,没有一个人不在担忧,担忧后续可能不请自来的天灾。
在场的女男老少都有自己的事做,她们像粗浅不一的针脚,奋力地缝补这疮痍的大地。
农田的情况真不大好,连续的阴雨浸坏了春耕的种,土地的沟壑被打乱,人民赤脚踩在深浅不一的积水坑里,腐败的气味萦绕不散,要调理这片地并不容易。
农家不养闲人,原主之前也跟着下过地,但也只是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更深层具体的她不晓得,谭深何也没经验,只能下地去采访调查。
大家都没空,若谭深何只站在垄上聊天,多少引人心烦,于是她心一横,脱下鞋便裸足下地。
脚一碰到湿润滑腻的土上,谭深何想死的心又蹦了出来。但她也不能深呼吸平复心情,毕竟一深呼吸奇怪的味道便要过肺。
谭深何分得清轻重,她强忍不适,在田间停停问问,在心中将农田耕种、灾后复耕的细节,以及每家每户的损失情况尽可能记个大概。
村子这么迫切想要停雨是有原因的。县令和里正跑了,还会不会被征税尚且说不定,朝廷的赈灾九成是不会有下落了。
一切亏损都得自己吞,雨多下一天,她们的活路就越窄一些。
赈灾的种子等不到,农时就不能再耽误了。
有些人把谭深何当神仙在哭诉,抹着泪说囤的粮好些发了霉,种子也坏了好些,水浸烂了好多苗苗,现在只能舀水,可这水怎么舀不完啊?
有些人本身就收成不好,没什么囤粮,谭深何问五句,才肯回一句,双眼无神,就算抬头看向大日头也照不进那黝黑的眼。
有些人听谭深何的提问便唉声叹气,说换作以往,里正还会赈些易熟的种子渡一下饥荒,现在没准皇帝老儿都跑了,谁还管她们!但不种又能怎地?不耕田就真的要饿死!
还有些人眼神飘忽心神不定,抖着声问她河神是不是真要来保护她们?她的爹是因躲流寇才来到这的,她亲眼看着她的娘为保护她死在了她面前,现在她长大了,可是局势却更乱了,她不想死,她恨为什么县令和里正跑了。
一片狼藉的地,里头千百种苦。
以往那些史书里一笔带过的血泪真切地出现在谭深何面前,谭深何不知道这些细节什么时候才会迎来终结。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农人访谈,或她们自己拍的短视频,她们在镜头里总是沉默寡言、羞赧,甚至是因难得的上镜机会而努力挤出笑容。
她们的担忧和抱怨留在地里,苦闷和委屈留在心里,她们尽量得体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其他人也只觉得这是淳朴,她们的生活还算可以。
谭深何想起一句话,“如果天道酬勤,那该富有的是农民”。
她自觉没能力改变这个千百年也不定能解决的难题,但她要求自己必须先让这个村子里的人渡过这个难关,用她的现代学识,用她的……系统。
她隐约觉得,自己绑定的这个照明系统如果发展起来,或许是个概念神般的存在。不管自己的利用率能有多少,能蹭一点是一点。毕竟单是做个不挑材质、无视前置条件的打火机,就已经很超模了。
必须得尽快发育才行。
谭深何抱着极强的信念感在田野里待到日落。
回屋的路上,她依旧不穿鞋,就着火把的光避开碎石和障碍物,小心翼翼地往村长家走去。
“哎……”谭深何的后头,两个妇女悄声咬耳朵,“你觉不觉得,谭盼子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