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还有多久能到隗聃?”
天边刚透出一丝黎明的迹象,两辆豪华的马车先后行驶在这宽敞平坦的道路上。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揭开,尤此那张彻夜未眠的脸随之探了出来,冷风侵袭着他布满血丝的眼。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望向车驾座上的背影。
此刻驱策马车的车夫是隗忆派遣的护卫,他扭过头来,回道:“尤术士,大概还有两个时辰。”
禾丰倚靠于榻,目光落在尤此的背影上,牵动干裂的唇角,笑道:“公子,我数了一下,一路下来,这句话你问了五十三次。”
“有那么多次吗?”尤此转过身来,坐在案边,面向禾丰,调笑道:“小丰,你肯定故意多数了吧?”
禾丰的脸色惨白如纸,想来病况愈发糟糕了。他真的怕禾丰的身体撑不到那么久。本来都打算放弃这次行程了,但禾丰坚持要去,并表示最后的心愿便是去隗聃。
禾丰此前说过等到了隗聃,想与他再赛一场马,其实他心里清楚,禾丰是想跟“尤此”赛马。
不久前他又呼叫了任往数次,依旧没有反应。他忧惧更甚,既担忧任往的身体状况,又畏惧任往不能得见禾丰最后一面。车轮碾在地面那慢悠悠的声响听得他心口发慌,如果有车就好了。
禾丰正欲说什么,这时魏各端着药碗,行至榻旁,轻声道:“来,该喝药了。”
禾丰瞧着那黑褐浓稠的药汤,露出痛苦与抗拒的神情,“还喝啊?”他忙不迭抬手捏住鼻翼,阻止气味入侵,“这腥味怎么好像比先前还重了?”
那名太医离去后,魏各连夜请了十几个大夫为禾丰诊脉。最终诊断结果一致,他仍旧不死心,就自己去药肆抓了些补血补气的药,混合着自己的血液煎给禾丰服下。
禾丰尚且不知内情,尤此也是无意间窥见所知。此举对禾丰的病势毫无裨益,他多次想要劝诫,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或许魏各是看禾丰坚持了这些时辰,误认为这个办法有效,故而在药中掺杂的血液越来越多,腥味也越来越浓重。
禾丰撑到如今,其实是因为太医早已喂了禾丰一味秘药,暂吊残息,这才没有当场死亡。
也不知道魏各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
尤此在送太医离去之时,本欲向太医求购大量这味秘药,心想若是这样叠加服用的话延缓时间应该也能更长。可太医却告诉他,此药只适合濒死之际者食用一次,否则非但不能续命,反而会变成催命毒药。
尤此只得失落地空手而归,刚一转身便见欲去请大夫的魏各从房中出来。看魏各那么决然,哪怕知道会是徒劳,他也没阻拦,任由魏各去了。
就如此刻一般。
魏各坐至榻沿,捏着勺子搅动药汤,耐心回道:“要坚持喝,每日三次,一次不能少。”他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乖,一口喝完,我准备了糖……”
药勺已然送在了唇边,禾丰也不张嘴,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各看。
魏各眼皮轻颤,眼底似有些心虚,勺内的药汤微微晃动。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衣袖,手腕掩在其下,见并未透露什么,他开口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
“你太温柔了,是不是想让我……”说着,禾丰意识到什么,猛地顿住了。
魏各追问:“让你什么?”
禾丰摇了摇头,接过药碗,紧闭双眼,将汤药一饮而尽。趁药味还未来得及在口腔中扩散,便迅速咽入腹中。
刚将空药碗递还给魏各,唇缝骤然挤入一粒糖块,糖块一触及舌尖,甜腻的味道立即蔓延开来。
禾丰看着魏各,赞道:“很甜。”
尤此轻轻一笑,垂头看了一眼掌心里刚刚撕开的糖纸,里面躺着一颗透明棕色的方块状糖。以前他每次喝完药,禾丰都会给他喂这种糖。
好不容易寻到“回报”的机会,谁知却被魏各抢了先。他默默将这颗糖丢进自己嘴里,也学着禾丰那般轻声叹道:“确实甜。”
许是禾丰那双笑眼会散热气,一丝一丝地钻进魏各的肌肤毛孔,将他的脸蒸得滚烫。他将空碗放置在一旁,再次剥开一颗,道:“喜欢的话就……”
禾丰忙不迭伸手按住魏各的手,“哎哎哎,别剥了。太甜了,吃多了泛腻……”
眼看那颗糖已经脱离了糖纸的包裹,禾丰拎起那颗糖,迅速喂进魏各嘴里。
魏各心头微微一颤,悄然做了个汗蒸。
盘旋在两人之间的热气袅袅腾升,径直穿过车窗,悠悠飘至天地间,渐渐消散而去。
日头悄悄爬至中天,马车缓缓驻停在一道关卡前。
只见前方队伍排成长龙,守卒们尽职尽责地对往来行人以及车马逐一盘查。
驱车的那名护卫道:“尤术士,请稍等片刻。”说罢,便跃下马车,快步行至隗忆所在的马车,站在车外与车厢内的隗忆说了句什么。随后便拱手领命,朝前方守卒头领的方向径直迈去。守卒头领一听,立马吩咐众人加快盘查速度。
这一点让尤此感到意外,一开始他还以为公主会命护卫勒令守卒免了这冗长的盘查等候呢。
“小丰,我们马上要到了。”尤此放下车帘,重新迈进车内,道:“看这形式,可能得随公主先去一趟王庭,跟隗聃王请个安,你现在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