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庞,带着悬峰人特有的坚毅与不屈。
“怎么可能!”
元老院有人爆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我敏锐地察觉到他们投向暗处的眼神骤然变了味道。
就是这样。
我愉悦地舔了下嘴唇。
猜忌的链条一旦开始转动,便再也无法轻易停歇,尤其是在这些自诩聪敏、实则多疑的家伙们之中。
万敌缓缓直起身,他那身染着未干血迹的甲胄在天光下,折射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森冷。
“都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他说话时,所有的私语都停下了。
“元老院的控诉,我接受了。”
他颔首,眼眸平静地扫过人群中那些白了脸色的元老院成员。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接受”,非但没有半分认罪的意味,反而像是在说“你们的挑战,我接下了”。
“但,”他话锋一转,““谁主张,谁举证。元老院需要先向奥赫玛的公民们证明——”
“我是用哪一只手杀的人?”
“所用的凶器又是什么?”
“那所谓的凶器,为何会恰好不是我随身携带之物,反而,还带着你们元老院独有的徽记?”
“我又为何杀人后引发如此大的动静,引人来围观?”
他语速不疾不徐,那一连串看似随意的问句,却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巨网,将元老院的指控勒得支离破碎。
而元老院,元老院......一个都没有回答上来。
周遭的奥赫玛人,也已然从元老院诸人那瞬间变得难堪的脸色与慌乱的眼神中,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窃窃的议论声如潮水般退去。
然而,即便脸上流露出几分愧色,那些奥赫玛人却依旧固执地梗着脖颈。
没有一个人愿意向悬峰城的人低下他们那看似高贵的头颅,吐露哪怕是半句歉言。
万敌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些奥赫玛人一眼。
他转过身,望向那些在他身后迅速集结、队列森严的悬峰城战士们。
这是一支饱经战火洗礼的劲旅,沉默中透着令人胆寒的煞气,而他们的王储,此刻正立于阵前。
“战士们,抬起我们英雄的棺椁,我们是时候返乡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号角般响彻云霄,激荡着每一个悬峰战士的心房。
吼——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骤然爆发,悬峰的战士们高举起手中的兵器,激昂的战意直冲云霄,与方才奥赫玛民众那压抑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先前还叫嚣不已的奥赫玛人,此刻却纷纷面露惧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生怕被这股狂热的浪潮所波及。
我悄悄飘回了万敌身边,凑到他耳边问话。
“万敌,你究竟往这元老院里,埋下了多少颗这样的钉子?”
“妄图不劳而获的精灵。”
万敌不动声色地和我拉开距离,他没有侧过头看我,只是迈开大步,引领着悬峰的队伍向前行去。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他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算起来,你现在反倒欠我一个问题了。”
“唔,为什么?”
我宽容地给他了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救你于鲜血之中,而你未能偿还。”
不要脸的黄金裔如是说道。
“好吧,好吧,算你有点道理。”
我也好奇他究竟会问些什么,便大方地应承下来。心中却暗自盘算着,反正他也没规定我必须说真话。
“你想知道什么呢?”
万敌沉默了片刻。
他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微微垂下,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又像是在思索如何措辞才能挖出我最深的秘密。
我几乎可以笃定,他接下来要盘问的,无非是就我这枚戒指背后所潜藏的真实目的,抑或是评估我这不速之客究竟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与变数。
但没想到他问却是——
“那枚戒指,为何偏偏是八岁大孩童指环的大小?”
“怎么,你对我这么好奇吗?”
我习惯性地用轻佻的语气调戏了他一句,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因为啊,我死的时候还只有八岁呢。”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四周只剩下悬峰战士们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军靴踏地,如同某种亘古不变的背景音,衬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愈发漫长而凝滞。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对此追问,又或者是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时,我听到他的回答——
“一个。”
这个声音很轻,若非我刻意凝神,几乎就要隐没在军队行进时那规律的金属与皮革摩擦声之中了。
“嗯?”
我微微一怔,一时间未能将这没头没尾的回答与他先前那突兀的、带着几分私密感的提问联系起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困惑的鼻音,示意他继续。
“我说,”
他终于侧过脸,隔着行军扬起的微尘,那双晦暗不明的金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元老院中的悬峰人,只有那么一个。”
“……搞什么啊,黄金裔。”
我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明明是自己说的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怎么着,这是在道歉还是在可怜我?
“真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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