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
从本质上就错了,他将人生看做娱乐,可人生对我而言却是活着的证明。
我指责他:“恋爱也好,结契也好,你自己将它们看做娱乐也无所谓。但不要去影响别人的人生。你说要和我结契,对你来说是娱乐对我来说却是关乎一生的抉择。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说出口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大大吐出一口气。这同之前挑衅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好像触及了问题的本质,放下所有偏见,以最犀利的语言质问他。
谁知他风轻云淡地点头,说:“你说的对,我很残忍。我不否认、不辩解。”
说着,他又看向远处。
班上的同学在那里训练,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幕场景同八年前的相差无几。
两个人在那里训练,在我的视角看来他们动作极慢,满身破绽。如果是我,我都不屑于对他们出手。
“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我盯着那两个动作笨拙、破绽百出的对练者,说,“你对我们的‘尊重’,行为上或许无可挑剔——不强迫、不欺骗、给选择、甚至坦诚。但这尊重,从根子上就带着俯视。”
我转过头,直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完全懂了,我理解了他的包容乃至温柔:“就像你看他们训练一样。在你眼里,他们的努力、挣扎,甚至他们整个存在的分量,都轻飘飘的,对吗?你允许他们动,允许他们选择怎么动,甚至偶尔指点一下,但这改变不了你站在高处俯视的事实。你的存在本身,你的认知高度,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就是一座无法仰望的高山。行为上的尊重再完美,也掩盖不了精神层面的俯视感。”
鸿沟,生活处处都是鸿沟。即便我再喜欢他,我也无法接受。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里挤压许久的话说出:“真正的尊重,不仅仅是行为上的不干涉,更应该是心灵上的平等相待。是把对方看作和你一样有分量、有尊严的个体。你给不了这个,对吧?因为在你眼中,我们本质上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雾宜的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落在我脸上。
他眼中没有惊讶,没有愠怒,只有一种近乎静默的了然。他点头,道:“你说得对。池朔。但行为与心灵统一的尊重,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做到,或者说,很少有人被允许做到。”
他的目光扫过操场上大汗淋漓的学生,直达天际线边的高楼大厦。
我也看了过去,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全世界,也看穿了我的一生。
在这片天空下,人人都必须遵守规则。
“规则早已铸就。契主与契子,强者与弱者,洞察者与被洞察者…这些界限,这些被制度化的‘俯视’,才是这个世界的基石。”
他不急不缓用最平静,对我来说也最残酷的语调讲述这个世界。
“我所做的,不过是在这个框架内,给予我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行为尊重’。我承认这种尊重有缺陷,它无法填平认知的鸿沟,无法带来心灵的平等。”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我身上,平静地说:“你指责我残忍,我认。你追求的那种纯粹的、心灵平等的尊重,很美,很理想。但池朔,你也要看清现实。你所追求的,在这个世界现行的规则下,本身就是一种奢望,甚至…是一种禁忌。”
他突然微笑,再次看向远方却说出最尖锐的话语:“就连你,池朔,你觉醒的精神力让你暂时跳出了普通雏态的范畴,让你有了质问我的资格。但你真以为自己能完全超脱这个系统吗?当你渴望力量去保护,当你本能地想要掌控,当你未来可能成为契主…你确定自己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也陷入同样的‘俯视’陷阱吗?这个世界的规则,它的诱惑和惯性,远比你想的强大。你追求的理想,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诱人沉沦的幻影。”
话音落下,我愣在原地,刚刚宣泄过后的神清气爽消失得无影无踪,寒意自心脏发出瞬间遍布全身。
我的指控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他轻飘飘的承认,然后指出我的局限、困境。
我沉重地叹息一声,喉咙发酸。
没过多久,楼寻朝这边走来,他冷冷瞧了我一眼,坐到雾宜身边。
我不想理他,有时候还羡慕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和雾宜乐呵呵做着朋友。
三日后
这日清晨下起小雨,天色灰暗不明,空气中的水汽增添不少凉意。
在拖着行李箱踩过大大小小的水坑后,我终于忍不住说:“这什么鬼天气?”
戴着帽子遮雨的岸辰同样拖着行李箱,他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学校怎么不选个好天气出门。”
没错,我们将去一个著名景区度过为期一周的毕业旅行。就是这学校真不会挑日子。
我说:“别乌鸦嘴,万一真出事就不好了。”
我们将行李装上车,班主任和另一个科任老师早已坐在车里等候。
大约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陆陆续续到齐。
车上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但我对这种活动一点也不上心,很快就戴上帽子闭目养神。
在一片吵闹中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片黑暗的房间,不远处零星火光闪烁。那几撮微弱的火苗,像黑夜中唯一的星星。
微小,却无比惹人向往。
我不自觉走向光明,在即将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我。
黑暗中,一位胸口染血的少女走出来,她流下血泪一遍遍说:“我不想死,太痛了。你为什么这么弱?如果你再强一点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她的手布满青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那双盛满悲伤与痛苦的眼睛就这么注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