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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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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耀卿一动不动,梦墟境已结束良久,他转过身朝着柏子仁的方向,半张脸陷在阴影里,许久才哑声道:“这又是什么把戏?”

柏子仁与陆清止坐在不远处,叠着腿好整以暇道:“信便是真,不信便是把戏,不过嘛,我猜裴典签对刚才听到的故事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陆清止看向柏子仁,柏子仁接着道:“怎么,裴典签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青橘是西原人么?”

裴耀卿猛地看向柏子仁,人也朝前迈了半步,他整张脸都陷进了阴影里,但依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柏子仁摇着折扇,手欠的拈起一缕陆清止垂在肩下的青丝细细捻着,悠悠道:“今年正月二十八,你们卫尉少卿李三郎,也就是你们的临淄郡王,养在府上的珍品墨兰突然黄了叶儿,左右无法,便召了我去瞧瞧,裴典签你猜怎么着?”柏子仁笑起来,放下手里的发丝走向裴耀卿,凑到他面前道:“那盆墨兰,竟然是被经年累月没喝完的玄麦甘桔饮子给渍烂了根。”

“那又如何?”裴耀卿神色莫辨看着面前的人。

“去年我曾受青橘姑娘所托,恰巧也为她配了这玄麦甘桔饮的包头,里面的玄参还是我府上种出来的,那墨兰盆里的饮子渣我瞧着有些眼熟呢。临淄郡王皇家贵胄,我与他倒也不顶熟,只是这玄麦甘桔饮是祛痰利咽的,只听说青橘姑娘这样需要日日弹唱的和裴典签这样需要日日讲课的才爱多饮,临淄郡王嘛,我倒是从没见他用过。”

裴耀卿瞳仁骤缩,原就无甚血色的脸又陡然苍白了几分。

柏子仁掩扇轻笑,“倒也合理,相王的典签私底下跟自己儿子亲近些也是常理,不过能相熟到将常喝的饮子备一些在少卿的书房,这关系怕不只是一般的相熟罢?”

“你究竟是什么人,与……临淄郡王又是什么关系?”裴耀卿盯着柏子仁。

“种花弄草一闲人,顺带兼了个司卜令的闲职,有时帮陛下做做巫祝,典签可能没听说过。”柏子仁转身坐回陆清止身边。

裴耀卿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又迅速敛好了自己的表情,“原来阁下就是那个虽无实职但需按从三品待的司卜令,下官失礼了。”裴耀卿弯腰冲柏子仁作了一揖,转身便要离开。

“你知道我?看来你与临淄郡王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呢。”柏子仁冲裴耀卿的背影道:“裴典签不想问问青橘可还有什么交待的?”

离开的人脚步未停,只哑声道:“不必了。”

柏子仁继续道:“那敢问裴典签,对青橘的情谊,可有几分真心?”

裴耀卿在门槛前停住脚步,背脊忽地一塌,似是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垮过门槛离开了。

“玉环没还给他。”陆清止道。

“他都不记得了你到还帮他记得清楚。”柏子仁拎着玉环在手里甩了甩。

“你方才那些话的意思是,裴耀卿实际是这个临淄郡王的人,临淄郡王又与青橘的义父是对立势力,他们清楚青橘的所有背景,故意接近她,唱了出连环反间计?”陆清止皱着眉,条理清晰的推测道。

柏子仁挑眉朝陆清止打了个呼哨,“小神君今后说什么话我都相信了,怎的如此聪慧!不过我也是连蒙带猜诈的。”柏子仁晃了晃手里的玉环吊坠冲陆清止眨了眨眼,“再看看?从小戴到大呢,看完再还也不迟。”

陆清止点了点头。

日暮西山,光影暗沉,街口拐角走出两个郎君,身着绯衣的举止有些散漫,身着素衣的那个仪态却十分端正,遥遥瞧去倒有些相得益彰。

“去他娘的家国大义,这裴耀卿不声不响没想到竟走了条这么艰难的路。”柏子仁仰天长叹,半晌没等到陆清止的声音,便偏头看去,见陆清止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柏子仁不再开口,半晌陆清止才喃喃道:“那临淄郡王谋定而后动非寻常人,裴耀卿抛却一切跟着他走的也是条非寻常路。凡人虽身如浮游,实则也能有万钧之力。”

天神会陷于囹圄,凡世也会饱经沧桑。人间几百载,悲欢尽不同。一生的故事太长,可短短二十多载,他们也像看尽了沧桑。那些满身风雪的,濯濯而立的,想要挣脱出樊笼的,却又被这人世间需要的裴耀卿,同微醺时的青橘寥寥数言道尽的一生一样,轻若浮萍,又重击人心。

裴耀卿逃也似地快步离开,来到东市人流密集些的街道上才缓下脚步。耳边传来招呼声,热腾腾的食物香味飘了过来,裴耀卿神色缓和了些,走到一家汤饼摊边坐下,汤饼端上来,他一筷子一筷子认真吃着。

树大根深的武党就快要倒台了,也许再要不了多久这天下也即将易主,心中的明世也许就要来了。

可有几分真心?

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人都不在了。

那年他中童子举名噪一时,后随父拜入国子监,因早慧乖顺,时常被宫中召见陪侍王子王孙,在宫中见到了沉默寡言的临淄王李隆基。这个郡王被禁了足,总是很沉默,最远只能走到大兴宫门口,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后来又差点失去父亲。裴耀卿与这个郡王年纪相仿,总会带些宫外的小东西进来。

这位被人刻意遗忘在角落的郡王在十四岁时终于再次出阁,迈出了宫门,他先做了右卫郎将,后又任了尚辇奉御。紧接着裴耀卿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份正式官职,明面上成了李隆基父亲安国相王府上的裴典签。

神龙政变,大唐江山回归李氏,真正把持朝政的却还是武家人。

那日李三郎拉着裴耀卿去钓鱼,鱼没钓着,三郎却举着空鱼竿念了两句诗给裴耀卿,“三千初击浪,九万欲抟空,天地犹惊否,阴阳初始蒙。”

他自小便不似裴守真的迂酸守礼,许是离家太早,也许是觅得同路人之后胸中憋着宏图期冀。于是达官贵人,寒门学士,各方各路他开始均有来往,他有时纨绔,有时清正,像游进海里的一尾鱼,不声不响,浑然天成。

就这样伏息多年,明着处处示弱,暗中却不断孵化栽培,无声无息的李三郎带着他背后那些看不见也逐渐数不清的人,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心腹,屏息静待,时有发之常常力拨千斤,控局势于无形。

对手之一武三思,盘亘朝堂多年的恶狼。为了上元节那场相遇,哦不对,为了曲江池那次“意外落水”,他们筹谋了好几年。

若不是新帝稚嫩,又有韦后勾连,恶狼不会掉以轻心。若不是恶狼过于重用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女人,即便他们将长安翻个面恐怕也查不出那个女人是来自西原百乱地的孤儿。武三思几乎荡平了她的过去,他们数次深入西原,数次铩羽而归。

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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