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安虽出身寒门,奈何模样俊美儒雅,又不嫌苦累殷勤为她干活,时常惹来京中贵女的嫉妒垂涎。
对于那些勾搭示好,他一概不理,只立在一旁安静地看她,一番软磨硬泡,沈璃这才松了口,领进门后冯氏更是害怕到手的儿媳妇丢了,忙不迭哄着两人定下婚约,许诺等安哥儿飞黄腾达定娶她,如今却
不就是退婚么?以为她多么稀罕似的!
“不必与我解释这般多!”她眨了眨进沙的眼睛,利落地掏出印泥,按下手印的一瞬,却忽然停了下来,抬起下巴讥笑地望向冯氏道,“这婚麽可以退,只是你得将治病,以及科考贴补进去的钱一并还我!”
“什么钱?你不是说这钱拿来孝敬长辈的吗?既是给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一说到还钱,冯氏心抽抽肉也疼,语气不自觉又亲昵了几分,“璃娘,老身⑧也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若你不嫌弃,可给哥儿做妾!”
瞧瞧!不薄情寡义退婚做什么?想她沈璃自从定下婚约,从未犯过七出之罪,只怕是这冯氏年迈又有疾,搞不定那权势滔天的公主,便想着让她做妾侍奉养老?
天底下哪有这等,白捡便宜的大好事!
冯氏以为她被家哥儿吃定,犹豫摇摆不定,便愈发亲昵地主动握住她的手,慈眉善目道:“璃娘,这可是给公主做妾,安哥儿他又心悦于你,多好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且羡慕着呢!”
见她不语,冯氏又对着众人怂恿道:“大家伙儿给评评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汴京城都是些商贩杂役,平日里哪个不是求着敬着权贵们,纷纷在一旁附和起来:
“哎呀,沈娘子,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能侍奉公主,给新科状元做妾,那都是求都求不来的!”
“好命,好命啊,土鸡要变凤凰喽!”
叮铃叮铃——
马车内端坐的人面无表情,只是含着那枚酸涩的梅子,攥紧的拳头上疤痕丛生青筋暴起。
“好命?”她忽然一把甩开那双枯手,只觉得如今许子安心中有无她,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眉目坚定对众人道,“命这么好啊!跟条狗似的让人打骂践踏,给你们要不要啊?”
一句话将起哄的人群怼得哑口无言了。
“璃娘,没想到你竟如此绝情!”冯氏眼看没了希望,当即拉下脸语气也硬了起来,啐着唾沫星子道,“既然如此,你往日来家中,吃得用得白菜豆腐钱、汤饭水钱,还有安哥儿浪费的时间感情!都应该好好算算!”
噗哧——,沈璃被围在水泄不通的人堆里,不禁掩唇笑了:瞧她,方才为了这些个糟烂人儿,竟还觉得难过地要哭呢!
“好啊,既然你要算,除了药钱科考的银钱,把我购置的家用吃穿也一并算上,抵完统共还欠我十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说完觉得不够解气,她猛然抓起退婚书威胁,佯装要撕了去,“否则,休怪我客气,不念旧情将文书彻底毁坏!”
“别!别!!!”冯氏忧心耽误儿子前程,想到退婚娶了公主仍能荣华富贵,也便扣扣搜搜摸出银钱,咬咬牙扔给她啐道,“呸,贱妇晦气!给你就是!只是以后人钱两清!休要不知羞耻粘上安哥儿!”
“呸,摊上你们一家白眼狼才是晦气!”银钱哗啦啦摔进怀里,她嗤笑着反驳一声,随手将退婚书往冯氏脸上一扔,谁知那婚书却懂事地弹起,继而蹦跳着弹到了牛粪堆里。
“咦!!!”围观的人群见状,纷纷掩鼻后退唏嘘不已。
“我儿的婚书”冯氏大喊着扔了拐杖,啪嗒一声扑在牛粪上,徒手抓起退婚书,心肝宝贝是的把‘许子安的前程’抱在怀里,在一阵哄堂大笑里,扶着瘸腿起身,拿着拐杖狼狈逃离了。
正在这时,前方疾速驶来一辆马车,她慌张后退的瞬间,却猛然被一双手推了出去,连人带物哐几一声,狗爬式摔在了地上,抬头瞧见那车马嘶鸣飞奔疾速驶来,想要闪躲已是不能!
说时迟那时快,一杀神将军,身着薄铜明光锁子胄甲,头戴青面獠牙面具,打扮甚是有些怪异,手持长剑从车上飞出,一刀凌空将马车劈开,然后将她小鸡仔似的拎起来,纵身一跃飞入空中。
然而由于情势紧急用力过猛,只听刺啦——一声,沈璃肩头拽起的袄裙被撕开一角,挣扎遮挡间伸手不小心拽下了那人的面具。
将军闻声讶然低头,冷不丁瞧见了半露酥雪般的颜色,顿时脸色一黑,甩手将她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随后单手持剑缓缓落地。
“不好,快跑,是东平王————————!”
围观热闹的人群仿佛受到惊吓,纷纷尖叫着见鬼似的四散而逃,她回过头,只见那人以袖遮面迎在风中,墨色马尾的长发飒爽地飘荡在脑后,潋滟桃花目下泛起点点腥红,佚丽妖冶又充满了破碎战殒的美感。
好,好美......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那身姿挺拔如松如柏,可惜脸被毁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开国御敌之战,东平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身上划了可怖疤痕,整日戴青面獠牙面具,性子也变得暴怒无常。而在此时,为他上柬的御史中丞宋家,获谋反罪抄家流放,为战士们私运粮草的药膳女官姬玉,被罢免官职挑断手脚逐出宫去。
回宫后他统领兵部禁军,掌枢密院两司三衙实权,朝廷重文轻武,唯有尚书一党统领的皇城司还能免强与之抗衡,免不了惹得官家忌惮猜疑。
为了牵肘制衡,宫里亲自赐婚平王府,迎娶沈侯府嫡女为正妻,为避免夜长梦多,下旨明日便要完婚。
“找死,拿来!”那人愠怒着眉角胁迫,随即将凛冽的刀锋横陈在她肩头。
“你还看了呢?臭流氓!”她跌在地上小声嘀咕一句,下一秒那剑便迎头直直劈来,惊吓得她汗毛四起,慌张中脑子一片空白,对着那人腰带不管不顾抓去。
哗——
铜甲散开,剑锋也在贴着头皮那一刻陡然停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耳边聒噪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响:“大家伙儿快来看呀,殿下他腰带掉啦!”
只听嗡地——一声,她头上的剑声转至耳边,鬓边一缕长发瞬间被锐利的剑锋割断,悠悠然散落在地上。
四散奔逃的群众比起逃命,显然更想吃瓜,纷纷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她打了个哆嗦抬起头,只见那削铁如泥的长剑赫然落在肩头,目光上移迎上可怖面具下一道吃人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将面具腰...还来!”说起‘腰带’两个字,他侧颊憋红实在是难以启齿,脑海里浮现出大街上她大撕冯氏的模样,强忍着杀人的怒意,青着眉头咬牙冷冷道,“饭难吃人泼辣,以后哪个要是娶了你,定会倒八辈子血霉!”
啊呀,这人丑也就罢了,嘴还这般毒!她又不是故意摘他面具的!这么凶做什么?凶神恶煞!
“喏,面具还你便是!”沈璃贴着剑气,忍不住气呼呼回怼道,“殿下您位高权重,自是不会嫁您,但是您如此无趣,谁家的娘子嫁您可就惨喽!”
“找死!”他黑青着一张脸飞快将面具腰带一剑挑走,侧过身遮挡着瞬间束好盔甲覆上面具,立在原地再次将剑对准她,握剑的双手疤痕暴起微微颤抖,明显是被她当街扒衣服羞辱给气的。
那剑冷冽如铁,现下只需轻轻一挥,便能人头落地!更何况方才她见他在马车里一下便将那太监抹了脖子,如同捏死只蚂蚁般简单,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气氛一瞬间陷入了死寂,冷汗打湿的后背涌起一股死亡的凉意,面具下恶狠狠的神情,危险地仿佛在看一只猎物,看来是下了十足的杀心,她攥紧滑腻的手心几欲抓破裙角。
町——
冷冽的剑气猛然从头顶挥过,鲜血四溅,人头骨碌碌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