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抬手摸了摸脖子,发现原是出现了幻觉,猛地抬头只见一枚臭鸡蛋,正恰巧砸在了青铜面具上,黑黄的蛋液正顺着面颊,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一股刺鼻的腥臭传入鼻尖,她皱了皱眉,侧眸瞧见一花白婆子,正佝偻着身躯指着东平王骂道:“将士胡不归,汝焉能安否?罪人!大宋的罪人!还我儿来!”
原来是御敌之战死去将士的母亲!
眼见天色大变狂风骤起,众人见状连忙跪下连连磕头替人求情,谁知婆子骂完紧接着又颤颤巍巍,从篮子里啪啪砸来两个鸡蛋。
完了完了!这婆子定是活不成了!
沈璃胆战心惊地听着羞辱,想到应该先担心自己,然而肩头横陈许久的剑并未落下,好奇抬头却见怪那脾气古怪的将军:此时铜甲铁身如同巨人,安静地立在原地垂下一行幽影,凛冽的寒眸里悲伤却一闪而过,神情微诧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时有些惊讶,心道这吃人变态的恶鬼将军,难道也会悲悯伤心难过吗?
也或许这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思索走神的间隙,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吃瓜人群也早已散去各忙各活儿。
有来得晚的摊贩没吃上瓜,忍不住好奇问她将军那方面如何,说实话当时亵裤遮挡,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忽然瞥见走到汴桥的人影,瞬间自信了很多,坏笑着□□了撸袖口,像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似的,大着嗓子道:“啊,那个呀,其实......也就一般般!”
只见那挺直的背影踩了跟头虚晃一下,脸色当即变得铁青,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留下红马褂侍卫们凌乱在风中,随即忙不迭跟上去。
这时一粉衣罗裙女子,从人群中飞出冷不丁撞了她个趔趄,破口大骂嫌弃道:“ 滚开!本小姐乃沈侯府嫡女,你算什么东西,哪里来的乡野土包子,破烂胺脏货,也敢辱骂冲撞殿下,活该被人当街退婚!真不要脸!”
沈侯府?嫡女?她......沈璃不禁抬头多瞧了她一眼,摸着手心的书信紧了紧,旋即望着那人背影讥笑一声:她当是谁呢,原来是这嫡女假千金!
只见她不急不慢打开书信,上面赫然显现几段大字:原来沈侯爷催她务必今日归家,与那儿时接生妈妈换下的假嫡女,换回身份后即刻完婚!
看来,她这如假包换的侯府嫡长女,也是时候回去认回身份了!
子夜刚过,热闹繁华的汴京夜市,曲尺朵楼朱栏彩槛①,琼台楼阁茶肆飘香,丝竹弦乐柳陌欢笑,一盏盏长灯如同漫天繁星,照亮了桥东街巷。
数丈红梅盘踞而卧,洒下一树斑驳的花影,昏黄的灯盏下,缓缓行过一辆车马,旁边跟着约莫二十来个红马甲侍卫。
叮呤叮呤——
车身悬挂的珠玉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骤停,马车在梅树下停顿片刻,一双修长如玉的大手伸出轿帘,嘎吱一声折下一枝红梅,收回车中,继而朝着拐角的方向行去。
刚出街口马车便停了下来,轿帘掀起走下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袭玄色对领狐裘大氅,怀中捧着一株梅花,可怖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冷冷吩咐道:“我去走走,莫要跟来!”
一众侍卫单膝跪地低头,等那道孤寂冷清的背影逐渐远去,这才起身牵着马车,一点点向东平王府返回。
沈璃背着行囊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恰好背对着侧身,与那车马擦身而过。
一排排食肆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色正酣。
隔着泛黄的窗户纸,可以看到分茶店里茶博士②,正点茶戏茶伺候食客吃全茶,方桌上一碗碗镇店之宝姜泼刀③,咸鲜肉卤子点缀小青菜,最后再泼上一滚滚热油。
临侧川饭店里,则有大块肉食的插肉面,熟薄片牛羊肉用竹签串制调味,以及铺上碎肉块的大燠面,对过的南食店里则卖招牌鱼兜子,剁碎鱼肉混合各色菜丝儿,卷着薄透米皮儿蒸熟蘸酱油食用,还有包子馒头煎鱼饭。
咕噜——,肚子尴尬地响了一声。
她盯着刚出锅的芝麻素胡饼,裹满羊肉香料豆豉的肉胡饼,金黄酥脆浸了酥油,樱桃饆饠蟹黄饆饠……如同饿狼两眼放光,舔着舌尖儿咽了咽口水。
饼店老板置身于热气腾腾的白雾里,听闻了她当街退婚的事,瞧见她热情招呼道:“都说醪酒芳醇偏易醉,胡羊肥美了无膻④!夜里寒凉负人心冷,小娘子路过数次不曾买过,不若今日就破费一回,来壶热酒,吃个胡饼暖暖身子罢!”
从前为给许子安科考多省几个子儿,她省吃俭用,这美食搁平日里她是万万舍不得吃得,可今日
罢了!不吃白不吃,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
随即她掏出冯氏还的十贯钱,忍不住轻笑一声,抬头对着店小二付了十八文钱:“来两个,不,来三个羊肉胡饼,多放肉,多放芝麻,烤得焦一点脆一点!”
“好嘞!这就对了!”店家麻利地用铁钳拨弄火炭,夹出四枚胡饼包起来,递给她道,“送您一个!拿着慢慢吃!”
是啊,连一个陌生人都会心疼她,而许子安呢?又在哪个温柔乡里,与那金枝玉叶的公主卿卿我我呢?
“多谢!那我便不客气了!”捧着烫手的胡饼,她怀揣心事一口咬掉半个油酥饼子,嚼着鲜嫩的羊肉,腌制去了膻气和了碎绿大葱,满嘴流得油香,哎,真香真好吃啊!
三两口一个饼下肚,接着吃第二个,呼哧呼哧往外吐着热气,瞬间感觉整个身体里都暖和了,她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芝麻粒儿,这忙碌一天饿死鬼投胎了。
二月末的天空开始飘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肩头,鹅毛般蓬松轻盈,不一会儿便覆了白白厚厚的一层。
二十年前,她作为沈侯府嫡女呱呱落地,那时正值侯爷壮年之际,一时忙碌疏忽被人换了去。
那一夜也是这般的风雪夜,她被扔在了一户善良的农妇家里。
漂泊汴京这些时日尽管贫苦,她从未抱怨,凭着一身美食绝学,当厨娘走街串巷地卖吃食,去大户人家做饭送吃食,拎泔水背食材脏的累的,只要是能挣钱的,她都干过。
后来某一日,侯府找了过来,说是接生妈妈病死前吐露真相,想要将她认回去,可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想被困锁,也无法原谅父母的粗心。
饼子吃完了身体又冷下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继续行走。
前往侯府的路并不长,然而天公不作美,风雪大作,她出门走得急,也许是不想再见某个人,没返回许家收拾家伙什,只背了简单的行囊。
然而这一路却格外漫长,冷的时候她哈气搓了搓手,扯了扯单薄的窄襟袄子,背着行囊一无反顾地只知道往前走,不多时身后便落了一地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走啊走啊,穿过一条条幽暗的小巷,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一处辉煌阔气的宅院门前。
门前挂着两盏喜庆的红色灯笼,到处张贴着大红喜字,隐约听到里面下人欢声笑语,忙忙碌碌的脚步声。
这么多时日,原来真的只有自己过得如此艰难,也只有自己时常难过,而这里的一切,或许早已忘了她的存在。
抬起敲门的手蓦然顿住,她竟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从前还有许子安陪着她,可自从他考中状元,冯氏前来退婚…… 迎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