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的手指用力抠开覆盖的青苔和湿泥。
一枚小小的、染着早已干涸发黑血迹的玉佩碎片,嵌在石缝之中!玉佩质地温润,边缘残缺,上面雕刻的,正是那沈家独有的藤蔓纹路!
这…这是她父亲沈砚的遗物!
她竟一直贴身藏着,藏在最绝望的深渊里!在那些不见天日的训练和折磨中,这是她唯一的光亮和支撑!
李玄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冰冷的碎片,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巨大的痛楚和迟来的明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影”…沈昭…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月魄的替身!
她是沈昭!是沈砚的女儿!
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被他亲手拖入地狱、却依旧在深渊石壁上刻下“忍”字和家族印记的、独一无二的沈昭!
是他瞎了眼!是他被仇恨和权欲蒙蔽了心!是他亲手将最锋利的刀、最坚韧的影子、最…最可能属于他的人,推向了火海,推向了遗忘,推向了如今的陌路!
“啊——!!!”
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悔恨与痛楚的嘶吼,猛地从李玄胸腔深处炸裂出来,在这死寂冰冷的废弃训练场中疯狂回荡,震得石壁簌簌落下灰尘!
废弃道观,残月如钩。
阴冷的月光透过破烂的窗棂和屋顶的大洞,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灰、尘土和…血腥味。
沈昭蜷缩在冰冷的三清神像底座后面,身体像虾米一样紧紧缩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高烧如同烈火,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又被夜风吹得刺骨冰凉。
脑子里,像有无数把钝刀在疯狂搅动!
破碎的画面,冰冷的声音,灼热的痛感…混乱地冲撞、撕扯: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审视货物的漠然:“记住,从今天起,你是‘影’。你的命,是我的。”
——肥硕太监周炳在幽暗的太液池底惊恐地瞪大眼睛,嘴里冒着气泡,无声地嘶吼:“晋…晋王…骗我…玉…”
——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雕梁画栋!爹娘绝望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幼弟的哭声戛然而止!
——身体在急速坠落!下方是翻滚的、散发着皮肉焦糊味的赤红火海!热浪灼烧着皮肤!窒息!还有…祭坛边缘,那双赤红疯狂、追着她伸出的手!
“呃…嗬嗬…”沈昭痛苦地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布满灰尘的地砖缝隙,试图用□□的剧痛压制精神的崩溃。
她是谁?沈昭?影子?那个男人…是主子?是仇人?为什么想到他,心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为什么那些训练和杀戮的本能,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骨子里,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两种截然不同的“自我”在她残破的身体里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福伯。他被孙大夫草草包扎过,躺在不远处的草席上,气息微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沈昭猛地抬头,涣散痛苦的目光对上福伯浑浊却充满悲悯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这片混乱绝望中唯一的一点微光。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破碎:“福伯…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那些…那些杀人的…是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
她说不下去,巨大的恐惧和迷茫让她哽咽。
福伯看着眼前这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痛苦挣扎的女孩,想起她在地窖里如同修罗般反杀“惊蛰”的狠厉,又想起她此刻眼中如同迷途羔羊般的无助,心中酸楚难言。他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孩子…”福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苍凉,“忘了…或许是老天爷给你的…一次机会。那些…不全是你的错…你是沈…不,你是个好孩子…”他差点脱口而出“沈姑娘”,硬生生咽了回去,眼中满是痛惜。
沈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停顿和眼底深藏的哀伤。
她低头,颤抖的手伸进怀里,紧紧攥住那块一直贴身带着的、冰冷的藤蔓纹路金属残片。指尖用力摩挲着那熟悉的纹路,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密集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道观残破的围墙外响起!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死寂!
不是几个人!是很多人!训练有素!正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合围而来!
沈昭浑身汗毛瞬间炸起!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高烧和混乱瞬间被刺骨的危机感压了下去!
她猛地扑到墙边一个破洞处,向外窥视——
月光下,无数道身着黑色劲装、脸覆银色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道观周围的断壁残垣和枯树之后!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手中兵刃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气息阴冷如毒蛇,正是“惊蛰”首领——寒鸦!
被发现了!
“福伯!孙大夫!”沈昭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他们来了!快躲起来!”
话音未落!
“轰——!!!”
道观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正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得粉碎!木屑烟尘弥漫!
寒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冰冷的银色面具扫过昏暗的道观内部,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钥匙’…还有那两个多管闲事的…时辰到了。陛下有令——”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死刑:
“福全、孙邈,就地格杀,挫骨扬灰!”
“至于‘钥匙’…留一口气,带回去!”
杀令已下!天罗地网,已然收紧!
道观内外,杀机瞬间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