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郊,神策军左营辕门外。
旌旗猎猎,兵戈森然。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无形的紧绷。营门内,校场空荡,唯有风声呜咽。营门外,李玄一身亲王常服,立于伞盖之下,脸色苍白却气势沉凝如渊。
他身后,只跟着铁鹰与四名玄甲亲卫,与营内肃杀的数千甲士相比,渺小得如同怒海孤舟。
但无人敢小觑。
他手中托着的,不是虎符兵刃,而是几封沾染着墨迹与淡淡血腥的信笺——从魏王“百晓堂”核心密室搜出的、太子李璟亲笔签署的密令!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太子如何挪用军饷、贿赂将领、安插心腹入神策军,甚至默许晋王死士冲击祭坛的勾当!铁证如山!
“刘将军、王都尉,”李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肃杀的风,敲在辕门内几位神策军将领的心坎上,字字如冰锥,“血诏在此,陛下授命本王肃清叛逆,整饬京畿!尔等是欲为虎作伥,随逆贼李璟、李琛、李琰一同倾覆九族?还是愿拨乱反正,效忠朝廷,做我大唐的擎天玉柱?”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辕门内那些脸色煞白、眼神闪烁的将领。为首的刘副将,是太子一手提拔的心腹,此刻额头冷汗涔涔,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楚王殿下!”刘副将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乃构陷!太子殿下仁德…”
“仁德?”李玄嗤笑一声,打断他,举起手中信笺,“勾结盐枭,中饱私囊,是为仁?贿赂将领,图谋兵权,是为德?还是说,纵容死士冲击圣驾,惊扰佛诞,此乃尔等神策军拱卫京畿之‘仁德’?!”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步步紧逼。身后铁鹰与亲卫的手,也悄然按在了刀柄上,杀气凛然。
营内死寂。
士兵们面面相觑,军心浮动。太子许诺的富贵前程,在血诏大义与灭族重罪面前,变得苍白而可笑。
“本王只问一次!”李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目光死死锁住刘副将,“放下兵刃,交出营防图册,效忠朝廷!本王保你等前程,过往不究!若执迷不悟…”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暴涨,“便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神策左营,今日除名!”
最后四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哐当!”
不知是哪个小校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手中长矛率先脱手落地。这声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哐啷!” “当啷!”
越来越多的兵器被丢弃在地。士兵们纷纷垂下头颅,不敢再看李玄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刘副将脸色灰败如土,身体晃了晃。他看着李玄手中那几张催命符般的信笺,又看看身后已然动摇的军心,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轰然崩塌。
他颓然松开紧握的刀柄,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末将…愿效忠朝廷!听凭楚王殿下差遣!”
兵权交接,无声而致命。
太子李璟在神策军中经营多年的根基,被李玄以血诏之名,以雷霆手段,硬生生斩断一臂!
京畿郊野,乱葬岗深处。
一座荒废多年的晋王别苑,朱漆剥落,蛛网密布,在惨淡的暮色中如同巨大的坟墓。
这里曾是晋王李琛寻欢作乐、藏匿珍宝的秘窟之一,如今已被李玄的人查封,贴上了冰冷的封条。
李玄独自一人,踏过荒草丛生的庭院。夕阳的余晖将他孤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更显寂寥。他并非为搜查残存财货而来。
他的目标,是别苑深处,一片被刻意掩盖在假山乱石后的——废弃夜枭训练场入口。
沉重的生铁暗门被强行撬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股混合着陈年血腥、尘土和霉烂气味的阴风扑面而来。李玄面无表情,点燃火折,踏入这尘封的地狱。
通道狭窄,石壁冰冷潮湿。
火光照亮了两侧斑驳的痕迹——深浅不一的刀痕、掌印、甚至隐约可见的暗褐色血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去的尸骨上。
训练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和凹坑的搏杀台。四周散落着腐朽的木桩、断裂的锁链、锈迹斑斑的刑具。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如同敲在心上。
李玄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浸透了他和无数“夜枭”鲜血与绝望的地方。最终,定格在搏杀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冰冷石壁角落。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
火折凑近。布满灰尘的石壁上,刻着几道深深的、凌乱的划痕。划痕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刻字——“忍”。
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李玄冰封的心防!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石壁上,一只纤细却布满血痕和泥污的手,正用一把磨尖的石片,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刻着。
每一次用力,牵动肩背的鞭伤,都让她身体痛苦地颤抖,额角冷汗涔涔,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那双总是低垂、掩藏着倔强的眼睛,在摇曳的火把光下,映着石屑纷飞,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和…深入骨髓的隐忍。
“呃…”李玄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闭上眼,但沈昭那张苍白隐忍、沾着血污的脸,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在这里承受了多少?那些他亲手施加的、残酷到极致的训练,那些冰冷的命令和鞭笞…
她刻下这个“忍”字时,心里在想什么?是滔天的恨意,还是…麻木的绝望?
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比后背那道深长的伤口更痛百倍!
他踉跄起身,如同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冲向训练场深处另一侧——一排冰冷、狭小的石室。那是“夜枭”们短暂的、如同坟墓般的栖身之所。
他粗暴地推开其中一扇石门。
石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石板地面和墙壁。角落里,堆着一小堆早已腐朽发黑的干草。
李玄的目光如同疯魔般在石壁上搜寻。指尖拂过每一寸冰冷粗糙的表面,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在哪里?她一定留下过什么!那个倔强的、隐忍的、总是默默承受一切的“影子”!
终于!
在靠近角落、最阴暗潮湿的石壁底部,火光照亮了几道极浅、几乎被青苔覆盖的刻痕。
那刻痕极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组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片叶子。一片叶脉清晰的、带着沈家独特藤蔓纹路印记的叶子!
而在那叶子的旁边,火折的光芒捕捉到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反光。
李玄的心跳骤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