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嵩在她的注视下,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冰冷洞悉的目光,却发现自己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
元淳的声音响起,清冽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元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茫然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卑微的哀求,看向元淳。
元淳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没有丝毫波澜。
她缓缓抬起右手,那只纤细此刻却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指向了殿内那一片跪伏的臣子。
“百官……”
元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元嵩耳中,如同魔咒。
“都在等着陛下的……旨意。”
旨意?
元嵩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着下方那些深深跪伏、因恐惧而颤抖的身影,看着那空悬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盘龙宝座,看着身侧眼神冰冷的元淳……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操控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算什么皇帝?
他不过是一个被推到台前、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傀儡!
一个在元淳滔天权势下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他想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尊严,都在元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方才那血腥的清洗下,被彻底碾碎!
在无数道目光无声的注视下,在元淳那冰冷而平静的注视下,元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终,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和巨大的屈辱,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众……众卿……平身……”
声音微弱,颤抖,带着哭腔,在死寂的大殿内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这声来自“皇帝”的旨意,却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下方黑压压跪伏的官员们,如同得到了赦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动作狼狈不堪,人人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恐惧和对丹陛之上那道玄衣身影深入骨髓的敬畏。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谢恩之声。
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元淳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最终,落在了兵部尚书身上。
“兵部。”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征调京畿、河南、山南三道府兵,限十日内集结于潼关待命。所需粮秣军械,由户部……新任尚书统筹,若有半分延误,提头来见。”
新任户部尚书是谁?
尚未任命!
但无人敢问!
所有人都明白,这所谓的“新任尚书”,不过是元淳手中又一个听话的傀儡!
“工部,”
元淳的目光移向另一侧。
“征发关中所有工匠、民夫,携带火药、铁锹,开赴潼关至朔方沿途险隘。本宫要的,不是城池,是能将燕北铁骑埋葬的——血肉长城!工期延误一日,主事者,斩!”
一连串的命令,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再次落下。
如同最精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为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争做准备。
朝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对的威压中结束。
百官如同逃离炼狱般,垂着头,脚步虚浮地退出太极殿。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元嵩那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身影,和独立于丹陛之上、玄衣如墨的元淳。
元淳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元嵩。
那眼神里,没有兄长的温情,没有臣属的敬畏,只有冰冷的审视。
元嵩在她的注视下,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让他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陛下累了。”
元淳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福全,送陛下回宫歇息。”
“诺……”
福全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元嵩。
元嵩如同木偶般被搀扶着走下丹陛,走向那象征着无上尊荣、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无边恐惧和寒冷的盘龙宝座方向。
在即将消失在侧殿门廊的阴影前,他下意识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丹陛之上。
元淳依旧站在那里,玄衣如墨,身影挺直如剑。
她并未看他离去的方向,而是微微抬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太极殿高大的穹顶,投向了更加高远、也更加……冰冷的所在。
残阳最后一丝惨淡的光线,透过高高的窗棂,斜斜地投射在她半边侧脸上,勾勒出冰冷而坚硬的轮廓。
那眼神里,翻涌着足以吞噬天下的野心和一种……即将登临绝顶的疯狂。
元嵩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但却令人心悸的未来。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任由福全将他搀扶进那片象征着囚笼的、金碧辉煌的阴影里。
殿门在元嵩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元淳独自一人站在空旷死寂的太极殿丹陛之上。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玄色的身影包裹其中。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那方冰冷沉重的监国印匣。那冰凉的触感,如同权力的本质。
朝堂的血,已经流了。
旧帝的影子,已经淡了。
通往那至高帝座的道路上,所有的荆棘与阻碍,都已被她亲手……斩断、踏平。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空悬的盘龙宝座之上。
冰冷的眼眸深处,一丝足以焚毁一切的野心之火,在深潭般的冰层下,悄然点燃。
她缓缓迈步,走下丹陛。
玄衣拂过冰冷的金砖,没有一丝声响。
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宝座。
脚步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天命所归的孤绝。
景和元年,二月初十,惊蛰。
长安城的寒意并未因节令更迭而消减,反倒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渗入骨髓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