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将军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厚重的毡毯和帷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和寒意,营造出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
宇文玥站在一张铺着白布的长桌前,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玄色狼皮大氅,领口的风毛衬得他的下颌线条越发冷硬。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死死钉在长桌上那具被油布包裹的“货物”上。
“确认了?”
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温度。
韩奎单膝跪地,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回将军,尸体颈侧的银令确凿无疑,是燕北世子的身份令牌。衣物残片也是燕北贵族特有的云纹锦。至于面容……”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虽被河水浸泡肿胀,但轮廓与燕洵世子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道眉骨上的旧疤,位置分毫不差。”
宇文玥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具尸体,仿佛要透过油布,看清里面每一处细节。
“验过尸了吗?”
“验过了。”
韩奎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
“仵作的记录在此。尸体下半身缺失,断口参差不齐,符合冰凌撕裂的特征。死亡时间约在十日左右,与冰河炸裂的时间吻合。肺部有大量积水,确系溺水而亡。此外……”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几分迟疑。
“尸体左手小指缺失——不是新伤,断口已经愈合多年。这与我们掌握的燕洵世子的特征……吻合。”
宇文玥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燕洵幼时曾在狩猎中被箭矢射中小指,导致指尖坏死不得不截除——这个细节,知道的人极少。
他伸手接过竹简,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缓缓卷起。
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你做得很好。”
宇文玥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韩奎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谢将军!”
韩奎如蒙大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敢流下来。
宇文玥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室内阴影处:“周将军。”
一直沉默立于暗处的周霆威立刻上前:“末将在!”
“备马。八百里加急。”
宇文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亲自护送这‘货’回长安。务必亲手交到长公主手中。沿途不得停留,不得与任何人交谈,更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这‘货’!明白吗?”
周霆威浑身一震,立刻单膝跪地:“末将明白!誓死完成任务!”
宇文玥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那具油布包裹的尸体上。
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算计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去吧。”
他挥了挥手,“时间……不多了。”
周霆威和韩奎躬身退出密室,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宇文玥和那具尸体单独留在了一片死寂中。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猛兽。
宇文玥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揭开了尸体上的油布。
肿胀发白、残缺不全的尸体暴露在烛光下,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和河水特有的腥气。
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宇文玥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寸寸丈量过尸体的每一个细节:颈侧的银令,眉骨的旧疤,左手缺失的小指……
一切,都完美得……令人心惊。
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尸体颈侧那枚银令。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河水的湿气和死亡特有的腐朽。
“燕洵……”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你……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得他俊美如雕塑的脸庞忽明忽暗。
那双向来冰冷无情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挣扎的光芒。
但很快,那光芒就被更深的冰冷所吞噬。
宇文玥缓缓直起身,将油布重新盖好。
他转身走向密室角落的一张书案,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白的信笺上写下几行刚劲冷峭的字迹:
“臣宇文玥谨奏:黑水上游老鹰嘴寻获尸身一具,形貌特征与燕洵吻合,银令为凭。已遣周霆威星夜押送进京。燕北军异动频频,朔方危如累卵,臣当死守待援。唯望殿下早定乾坤,以安社稷。”
他放下笔,待墨迹稍干,将信笺卷起,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印信。
做完这一切,宇文玥再次回到长桌前。
烛光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