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气息,正从他这副残破的躯体里飞速流逝。
福全跪在榻边,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魏帝枯瘦的手背,老泪纵横,动作却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风雪裹挟着两道身影卷入殿内。
元嵩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元淳紧随其后,她已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宫装,乌发一丝不苟地绾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
手中,稳稳地捧着那份染血的军报。她步履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平静得如同即将冻结的湖面。
“父……父皇……”
元嵩的声音干涩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看着魏帝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巨大的悲恸和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魏帝艰难地抬起眼皮。
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元嵩失魂落魄的脸,最后,落在了元淳身上。
那目光浑浊黯淡,却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凝聚起最后一丝锐利,死死地钉在元淳沉静无波的脸上,钉在她手中那份染血的军报上!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指向元淳手中的军报,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报……念……”
元淳上前一步,在元嵩身侧跪下。
动作标准而恭敬。
她没有看魏帝的眼睛,目光平静地落在手中的军报上,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地念道:
“臣,白马津驿丞,泣血急报:腊月十七,黄河凌汛突变,冰凌如山崩炸裂,河道改向……奉旨巡查之燕北世子燕洵所乘官船,锚链尽断,倾覆在即……世子率亲卫十余人,凿冰泅渡,欲搏生路……然冰河汹涌,人力难抗……激流冲散……臣等竭力搜救,仅寻得亲卫尸身数具……世子燕洵……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八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御书房内。
魏帝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蜡黄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极其骇人的紫红!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恐怖声响!
“陛下!陛下!”
福全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去。
元嵩也惊得忘了哭泣,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元淳却依旧跪得笔直,沉静如渊。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魏帝那双因剧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怒、恐惧而死死瞪圆的浑浊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了然!
仿佛在说:父皇,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深肖朕心”的女儿,为您送上的……最后一份“捷报”!
魏帝的身体痉挛得更加厉害,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元淳,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被彻底洞穿的恐惧,以及一种……穷途末路的、刻骨的怨毒!
“你……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死亡的气息。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元淳,指向她手中那份染血的军报,指向她身后那片象征着权力更迭的虚空……
最终,那手指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去。
就在那枯指垂落的瞬间,魏帝浑浊的眼底,最后一丝光芒骤然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灰败。
他死死瞪着元淳的方向,嘴唇保持着最后那个无声控诉的扭曲形状,身体猛地一挺!
“呃——!”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掐断咽喉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随即,所有的痉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气息……戛然而止。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噼啪的声响,以及元嵩压抑不住的、沉闷的抽泣声。
福全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魏帝的鼻息。
片刻,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怆的哀嚎:“陛下……驾崩了——!!!”
龙驭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