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踏入会客厅,谢明棠便听到搬放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
一道单薄清瘦的青色人影立在一旁,指挥下人们分门别类放好一应物件。
一箱又一箱的珍宝摞在门口,各色宝石在日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布灵布灵的。沉重的箱子落地时,扑起地上薄薄一层尘土。
青色人影背对着她,轻声细语地嘱咐他们轻点放。
谢明棠微微扬唇。
她悄然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靠近,她提着心,憋着一口气猛地凑到叶玟身后,“嗷!!!”
静而伫立的青色背影猛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猝然向一旁倒去。
“哎哎哎——”
谢明棠一慌,急忙伸手去扶。
一把抓住叶玟的胳膊,谢明棠钻到他面前,凑近看他的脸,“你、你没——叶玟!你敢骗我!”
叶玟故意斜着身子,如玉的脸上从容淡定,哪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他垂眸,望向已经冲到他怀里的人儿,一双柔软的弯眸浸满了宠溺的笑意。
叶玟自然地伸手,刮了刮谢明棠的鼻尖,“还不是你先调皮吓我的。”
谢明棠咬着唇,咬牙切齿地恶狠狠瞪他,“小气!”
她挣开叶玟的怀抱,跳开一尺远,不让他碰。
叶玟轻笑一声,无奈叹了口气,“你啊你。”
“公主殿下,臣错了。微臣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坏了殿下的好意,不仅使坏欺骗殿下,还知错不改埋怨殿下,实在是罪大恶极,为此微臣特意赠上薄礼,还请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微臣。”
他装模做样地躬身行礼,熟练哄人。
周围下人们亦捂着唇,两相对视,身子微微发颤。
谢明棠咳了两声,面上罕见地有些发烫。
她小时候脸皮究竟有多厚,才能面对这种酸酸麻麻的话面不改色的?!
谢明棠苦着脸,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脑中抠出去。
她强撑着脸面,用力哼了两声,高高昂了昂下巴,“免礼。”
叶玟哎了声,恭恭敬敬地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柔软。
棠儿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谢明棠搓了把发烫的脸颊,提步快速走进会客厅,“咳,外面冷。”
踏进门槛后,察觉身后人没有跟上,她扭头招呼叶玟,“快进来呀。”
冬日阳光并不盛大,浅浅淡淡落在他身上。
叶玟身姿纤薄,穿着宽大飘逸的靛青色纱袍,衣摆曳地,衬得他愈发文雅纤丽。他眉眼微弯,专注地望着她,嘴角染着几分浅淡笑意。
“来啦。”他低低应了声,转头吩咐小厮,“把那个箱子搬进去。”
很快,两个小厮一起手脚麻利的搬进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
两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告退。
谢明棠疑惑地看向叶玟,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笑得温和,“我游历塞北,发现了一种特别好玩的东西。”
说着,他示意地点了点地上的箱子。
“……这是,什么啊?”谢明棠蹲下身,心生好奇。
见叶玟不打算解释,她轻哼了声,自顾自地解开上面的锁。
咔哒一声。
深棕色的皮草映入眼帘。
“你自幼畏寒惧冷,临近年底,上京也愈发得冷了。塞北皮草兴盛,各种皮革保暖又好看,比狐裘还要暖和。”叶玟慢慢解释,语调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棠儿,你试试看。我估摸着你的大小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谢明棠眨了眨眼。
她迟缓地摸了摸箱子里的皮草。
深棕色的皮革看起来有些沉闷,单一的颜色并不符合她的穿衣习惯。但是,她发现皮革上面烙印出各种精巧的花纹,平添了几分俏皮。
既保暖又好看。
“我很喜欢,谢谢叶哥哥。”
谢明棠抿了抿嘴巴,扬出一抹灿烂漂亮的笑容。
她从箱子里捞出皮草,费力展开,套在自己身上,“刚好啊。”
谢明棠从厚厚的皮草中抻出脖子,露出圆鼓鼓的脑袋。她轻喘了口气,伸了伸衣摆,低头整理一番后,朝叶玟笑眯眯地弯了弯眼。
“稍微有点大。”叶玟蹙了蹙眉。
谢明棠摇摇头,拽住衣摆轻飘飘转了个圈,轻声安慰,“刚好,冬天里面穿得多。”
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皮革将她包得非常严密。
一脚踩在地上,一脚悬空转圈。
轻微的风声掠过,她像只胖乎乎的小熊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
叶玟看得忍俊不禁。
他知道,棠儿是在安慰他,大小刚刚合适。哪怕分别数年,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没有暗淡半分。
叶玟温和的眉眼愈发柔软,像一汪池水,要将人溺毙进去。
“你看,刚刚好。”谢明棠气喘吁吁地停下,晕乎乎的。她站定片刻,眨巴着弯弯的杏眸,闪闪发光地望向他。
叶玟宠溺地点点头,哭笑不得地上前帮她,“快脱下来吧,热。”
会客厅外。
哑奴站在门旁,双目泛红,死死盯在里面嬉笑打闹的两人身上。
他们举止亲昵、熟悉。
自然而然地靠近、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共享的童年秘密……
哑奴攥紧了拳头,青筋暴起,手中的行囊被他捏得皱起变形。
良久,他嗤笑一声,无声念了一句“皮草”。
“这个皮草上面的纹路就是用它们烙出来的?”谢明棠一脸惊讶,拨弄着手中奇形怪状的铁块。
叶玟握着铁钳,夹起一只兔子形状的铁块,放进炭火里灼烤,“皮草很难有其他颜色或装饰,塞北人发明了这种方式,印上去就是你想要的图案了。来,你试试。”
说着,他递过来一对厚厚的手套,“戴上它,然后拿这个把手的位置。”
叶玟也取了一对手套,为谢明棠做示范。
她跟着有样学样,小心握住铁块把手,盖在一旁的皮革上。
刺啦一声,和铁块相触的皮革冒出一阵白烟。
谢明棠立马收手,惊讶地看过去。
只见深棕色的皮革上,印出一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
兔子颜色比周围颜色要更深,接近黑色,凑近看时十分显眼。
“哇——”她惊叹一声,眸中泛起兴趣。
谢明棠兴高采烈地仰头,朝含笑看她的叶玟露齿一笑,“好玩!我喜欢!”
刚说完,她便低头翻找自己喜欢的图案。
“小猫咪、小狗、花,都要都要,还有这个呲着牙的小狼,可爱……”
她嘟嘟囔囔,从箱子里一股脑抱出一大堆自己喜欢的图案。
很快,各种铁块小山堆一样堆到她脚边。
叶玟悄悄松了口气,嘴角笑意愈发浓郁。
还好,她很喜欢。
“叶哥哥,”谢明棠把箱子里的皮革尽数倒了出来,“这些图案只能印在皮革上么?”
叶玟一怔,接着他轻笑了下,“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它能受得了铁块上滚烫的高温就行。塞北曾经用这种东西烙在奴隶或罪人身上,奴隶烙印表示他已经有主,罪人烙印表示他曾犯罪,与普通百姓不同,来警醒周围人。”
“……有主。”谢明棠喃喃,双眸骤然亮起来。
她拖过旁边的深色皮革,盖上小狗的图案,“这是我的。”盖完,她又换了个新的图案,盖在浅色皮革上,“这也是我的。”
谢明棠玩得开心。
塞北的皮革大多很沉,拖过来拖过去的,她额头很快沁出细密的汗。
叶玟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无奈叹了口气。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走到谢明棠跟前,半蹲下身子,轻柔捏住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