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都记得,戚枝枝,我记得你怎么拿簪子戳在我的背上,怎么把我的宫服泡在脏水里,怎么让我的学业‘一落千丈’,剑术‘愈发退步’。坏事你来做,恶果我来吞,所以我比你记得要清楚的多。”
“还是说,戚枝枝你真的觉得我把你的纸扫到地上是多么大的罪过?要不你去找璞瑜老仙试试,看看璞瑜老仙会把我判个什么罪,罚我个几鞭子?”
或许是想到刚刚冷妙清抽自己的鞭子,千榴忍不住笑了一下。
“总之今日我和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我们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了,你再也不可能和我有任何联系了,你再也别想通过任何手段试图和我纠缠不清,引起我的注意力。”
“我和你做朋友的这些时间,我感到痛苦、伤心、难受、胆战心惊,这不是一段健康的友谊关系,于是我决定远离你,再也不接触你。我讨厌你,戚枝枝,讨厌你的性格,讨厌你的虚荣、好妒、富有攻击性,讨厌你的一切品行和脾性。你让我感到不适,让我感到厌恶。”
“我讨厌你,你听到了吗,戚枝枝。”
千榴语气平和,语速平缓,吐字清晰,眼光直直的望向戚枝枝,毫无退避。
讨厌这个词,几乎贯穿了千榴的整段对话。
戚枝枝还攥着她的衣角,此时戚枝枝的眼眶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还是那么红着眼睛,恨恨的盯着千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戚枝枝只能颤抖,哆嗦,除了这个,她做不出其他的任何动作。
千榴见她不说话,却还攥着自己的衣角,便继续看向她,这次就是很认真的语气了:“我说了,你有任何问题去找璞瑜老仙,让他去治我的罪。现在,放开我的衣角。”
“戚枝枝。”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戚枝枝还是倔强的攥着她的衣角,但随着千榴半冷漠半命令的喊她的名字时,戚枝枝那目光恨恨的红红的眼眶里,终于一声不吭的流下了两行泪。
其实有些时候,不需要说一写过分的话,只需要把事实摆在明面上,陈述一些大家都知道、却没人挑明的话,就能把一个的伤的体无完肤。
特别还是对戚枝枝这种敏感的修士。
“我讨厌你,戚枝枝。放开我的衣角,你听不见吗?”
戚枝枝眼泪流的更厉害了,眼睛红,鼻子红,嘴巴红,手也红,但她就是不愿意撒手,还是死死的攥着步千榴的衣角。
固执、倔强,好像这次松开了手,以后就真的再也抓不到了。
所以这次怎么也都不能撒手,无论千榴怎么重复自己讨厌她这个事实,无论自己留了多少眼泪。
步千榴有些不耐烦了,眼中的耐心更少:“你哭什么呢,这都是你自求的,从未有人强迫过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说最后一遍,戚枝枝,放手。”
步千榴盯着戚枝枝,第三次重复了这句话。
戚枝枝还是一句话不说,只一个劲儿的流眼泪,用那双红红的眼睛,恨恨的盯着千榴。
“一。”
步千榴开始数数,谁也不知道她数到三后会干什么,是直接扯回自己的衣角,还是推一把戚枝枝,在戚枝枝倒下松开衣角后,转身离开。
“二。”千榴不紧不慢的数到。
戚枝枝毫不退缩的看着步千榴的眼睛,只是人哆嗦的更厉害了,看起来害怕是大于愤怒的。
“三……”千榴缓缓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仿佛利刃悬于头顶,戚枝枝颤到了极点,连着千榴被攥着的衣服,都剧烈颤抖着。
但她依旧不放手。
远处,刚刚那个修士又开始提问了:“这个……你们北方也叫做道歉?”
北方修士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回答道:“嗯……可能是什么新的道歉方式吧,我也不太确定,我再看看。”
三字说完,千榴的目光冷漠到了极点,戚枝枝也恐惧到了极点,但姿势还是一点没变。
二人互相注视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互相等待着对方的行动。唯一不同的是,千榴冷静漠然,戚枝枝又惧又恨。
终于,戚枝枝最先支撑不住,败下阵来,转头看向刚刚那两个互相交流的修士,抄起桌上的书就劈脸砸了过去。
“唧唧歪歪什么啊,背后议论人有意思吗,你们无不无聊啊?!”
那两个修士被书砸了个劈头盖脸。
戚枝枝抄的还不是自己的书。
这么久以来,戚枝枝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出所料的,带着颤抖的哭腔,所以骂人都骂的没什么气势。
那两个修士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讨论一下南北方文化差异都要遭到戚枝枝的殴打,但由于戚枝枝又确实是个疯的,两人又不敢惹她,只能任由书盖在自己脸上,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书被扔了的修士也一脸欲哭无泪,那两个修士还可以好歹说是因为确实开口了才遭到波及,自己呢,自己只是昨晚睡去过了忘写功课今天过来抄一下功课而已,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书被扔了的修士敢怒不敢言,哭丧着一张脸,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个修士脸顶书本,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书被扔的修士望着他们二人,哭丧着脸,也一动不动;千榴望着戚枝枝,满脸冷漠,一动不动;戚枝枝含泪带怒,望着远处的两个雕塑,她倒没有一动不动,而是起伏着胸膛,大概是因为哭的更加厉害了。
柔兆宫里一时陷入了无声,众人莫名都不敢动弹,更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谨慎的看着千榴和戚枝枝二人。
一秒,两秒,三秒,仍没有人打破这安静。
终于,倒是步千榴率先笑了起来。
她低下头,轻轻颤抖着,笑的轻快而开心,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戚枝枝终于盯着水润书的双眼转过头,看向千榴。
千榴还是轻轻的笑着,她的笑声不大,却听起来是真的开心。
千榴抬起头,不再是刚刚冷漠的样子,看向戚枝枝的眼中也带了些笑意,不似之前凉意透心。
“戚枝枝。”她呢喃了一句戚枝枝的名字,还在轻轻的笑着。
戚枝枝不明白为什么千榴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用湿润的眼睛不解的看向千榴。
过了半晌,千榴才眼含笑意,却语气认真的向戚枝枝说道:“向他们道歉。”
眼中看得见笑,语气听得出命令,虽然说的方式很随意。
戚枝枝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吗,另外,为什么千榴莫名其妙要自己向那三个修士道歉。
戚枝枝莫名其妙的,是现在纠纷和矛盾明明在自己和千榴之间,千榴怎么突然扯上了别人,还要求自己向他们道歉。
千榴不是已经完全不想理睬自己了吗,怎么还管起了这个?她不是想和自己断绝关系吗,怎么又主动和她说不相干的话了?她不是要自己松手吗,怎么现在也不在乎了?怎么在乎起了三个路人?
另外,他们三个自己倒霉,被砸了就被砸了,有什么好道歉的,为什么要道歉呢?
戚枝枝想不清楚,也搞不明白。
戚枝枝攥着千榴的衣角,呆楞愣的望着她,纹丝不动。
千榴看着戚枝枝那副眼泪挂在腮边的呆滞的模样,又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师父说的对,戚枝枝现在需要的,是最严厉的无需任何关怀的管制训诫,是说一不二、不明白不理解也要服从的行为,而不是什么爱、什么包容,企图靠爱与关怀来感化她。
尝试感化戚枝枝不会有好结果的,之前的千榴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戚枝枝不需要明白什么是宽容谦逊善良感恩,她只需要做到宽容谦逊善良感恩就行了,即是是不情愿的被逼迫着做到,也足够了。
那些优秀的品格,对她来说还太难以理解了,要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能学会。
于是千榴笑着看着她,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戚枝枝,如果你还想以后不是孤零零一人,我觉得你现在最好道歉。”
戚枝枝更加呆楞了。
千榴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和他们几个道歉,千榴就愿意以后继续和自己在一起?
问题是,自己和不和那几个人道歉,关千榴什么事,自己又没拿书砸千榴;另外,千榴刚刚不是说讨厌自己,再也不想和自己有接触了吗,现在怎么又变了口风?
戚枝枝想不明白,人还呆呆的,腮边挂着泪,眼睛直直望着千榴。
千榴越发觉得好笑,但是语气却加重了:“戚枝枝……”
戚枝枝越发觉得慌了,不可以,自己不能没有千榴,千榴这么好,错过她,自己以后再也遇不到她这么好的朋友了。
不管千榴在想什么,先道歉就是了。
不然,千榴真的回抛弃自己的。
戚枝枝可以感受得到,千榴刚刚到那些话,不是作假。
戚枝枝慌忙转过头,对那个早起来抄功课的修士弯下腰,匆匆忙忙说道:“对不起。”
说完之后,又急忙把头转过去,用期待的眼光看向千榴。
千榴微微笑着,眼神柔和了许多,戚枝枝心头开始雀跃了起来。
但千榴用目光又示意了远处两个倒霉修士:“还有他们。”
感到千榴态度确实变好的戚枝枝忙不迭的就要走过去道歉,但一想起自己还攥着千榴的衣角,便又迟疑了下来,探究的看向千榴。
千榴提起步伐,倾身向前,示意戚枝枝在前面走。
戚枝枝犹犹豫豫的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千榴,发现她果然跟在自己后面。自己攥着千榴的衣角,她的衣袍在二人之间,荡荡悠悠的。
戚枝枝走一步回两步头,不放心的看好几次千榴,等走到那两个倒霉修士面前,才定住步子。
等戚枝枝看到那两个被书盖住脸的倒霉修士,怒气又噌的一下上来了。
她其实并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他们两个肯定在背后偷偷嘲笑讥讽她。
嘲笑她被千榴抛弃,嘲笑她在紫晶宫没有朋友,嘲笑她被千榴说中了,千榴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可能还诋毁辱骂了她一些其它的东西,她不知道,但她确定肯定有。
她就是知道。
于是戚枝枝又变得咬牙切齿、横眉竖目,但碍于千榴还在旁边,于是戚枝枝又捏紧了拳头,恶狠狠把头一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南方修士问北方修士:“她想打我就打我吧,为什么弄的像道歉似的?”
北方修士摇了摇头:“是打你,但有礼貌。”
戚枝枝道完歉,又不服气的转过头去看千榴,似乎期待千榴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比如,我原谅你了,或者,我们还是朋友之类的话。
当然,以上都是站在我们的角度对戚枝枝内心的猜测,但其实戚枝枝本人是不会觉得自己错的,她只会期待千榴立刻向她道歉,道歉自己刚刚太凶了。
但千榴似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脸上带着点笑意,却并不讲话。
恰逢此时,璞瑜老仙也进来了,拿着本经书,走路带风,径直向前方走去。
千榴见此也准备回自己位置了,刚走了一步又感到衣袍被扯住,回头一看,戚枝枝还那么攥着自己的衣袍,眼中有些怯意却更多的是急迫。
她想要千榴一个承诺,又或者是保证什么的,确定两人以后可以和好如初。
但千榴只是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衣角,然后再看向焦急的戚枝枝,语气平和淡然的开口说道:“放开。”
戚枝枝心中又莫名恐惧了起来,但却是仍旧不放手。
千榴定定的看着戚枝枝,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喊她的名字:“戚枝枝。”
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楚。
戚枝枝心里一颤,还未来得及思考,手中就不自觉的松开了,等她再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就又是又急又气。
千榴又笑了,扯回自己的衣袍往自己位置上走去。
以后时间长着呢,不怕戚枝枝的坏习惯掰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