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住院闷不住,跑出来从西北南下环国孤旅啊?”
“是治病。”鹿璃纠正道。
“好好好,治病。”客栈里,兰了扰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袋薯片“咔哧咔哧”的啃,“我就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看着不像是一般当兵的会有的。”
鹿璃目不转睛的织着手上的毛线:“很细心啊。”
“哦,被你摁在床上睡了几次,要是再看不见金主妈妈的这点,我当是要瞎了。”兰了扰笑道,把空的薯片袋子扔了。
“那你呢?”
“嗯?”
“你身上的疤,还有,纹身。”鹿璃抬起头,看着她,语气笃定而不容置喙,“你一个患有胃癌的花店老板娘,精通藏语的‘本地人’,有什么理由会有这么多伤?”
兰了扰扔下垃圾的身形微微一顿,但只是一瞬间,转过来面对她:“这里穷乡僻壤的,什么事情都是亲历亲为,我一中年大妈,受点伤不正常吗?”
“——萎缩性疤痕。”鹿璃打断她。
“什么?”
“一般是由于皮肤损伤严重,皮下组织萎缩导致。”鹿璃沉声说,“常见于烧伤后。你的脊柱左侧至肩胛骨几乎全是这种疤痕,你为了掩盖,特意纹了身。”她顿了顿,继续,“但是你的四肢大多是手术疤痕——很粗糙,医术不佳,全靠后来自愈形成的增生性疤痕。”
兰了扰无奈的笑道:“所以呢……”
“枪伤。”
话音刚落,屋内静的如同死了一般。
鹿璃死死的盯着她,薄唇轻启:“枪伤。枪眼儿打进肉里又挖出来之后形成的特殊的、几乎不可能见到的疤痕,在你左肩胛骨,距离心脏一指的地方。”
“即使上面还覆盖了别的疤痕,也无法掩盖枪子儿打进去再挖出来的创伤。”
兰了扰走上前,一条腿跪坐在床尾:“你怎么就断定那是枪伤了?”
鹿璃放下手里的活儿:“因为我中过,没人比我更清楚。”
瞬间,紧张的气氛压城而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的?”兰了扰放弃抵抗,还正巧嫌热的把为了遮疤的衬衫脱了。
“睡你的时候。”鹿璃很老实的回答。
兰了扰:“……”
“或许你那些以前的公路伴侣不会那么在意,或者,没那么聪明,听听你的谎就信了。”鹿璃说,“我可不好糊弄。”
兰了扰感到头大:“我靠……当初就不该答应你来着。”
“所以你的纹身和伤,是怎么回事?”鹿璃愈发觉得不对劲,一双瑞凤眼压出下三白,“你身上有太多,根本不是正常人有的经历。”
“哦——”兰了扰倒是毫不紧张,上身微微向她靠过去,笑容倒是愈发浓烈了些,“是吗。”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兰了扰看着身板笔直刚正、行为举止间还残存着军人气息的鹿璃,后者一点也不畏惧,心道果然不是一般人,“你对我也不是说谎了么。”
霎那间,鹿璃墨色的眼睛微微一缩。
“所以啊,小孩儿,不能告知的就不要深究。”兰了扰收回过分逾矩的身子,“咱们都还是要有些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
兰了扰没有理她,自径站起来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鹿璃攥着织毛衣杆的手指收缩的泛白,目送她去卫生间,半分钟后,水声响起,她猛地站起来走过去。
正自在的洗着头的兰了扰听到背后门声忽然一开,下意识地回头,看着面色沉重的姑娘站在门口,“您要不把门关了进来?”她眯着眼睛,“冷。”
鹿璃本身没想着进门观赏某人此时的香艳,但是这么一个理由倒是把她说的没了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兰了扰似乎想到什么,“害羞啊?”她带着笑意的调侃飘出来,“害羞还跑进来?”
鹿璃把门一关,站在墙角,颔首低眉跟罚站军姿一样。
“进来真是观赏?”兰了扰把水一开,低头冲了泡泡,抹了把脸睁开眼睛看着来者,玻璃门上沾着若有若无的水汽,倒是把剪影映的更旖旎了。
“长官,好情.趣。”
鹿璃调整呼吸,却掩盖不掉耳根通红:“你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兰了扰把涂了护发素的头发盘起来带上浴帽,语气满是轻松的轻佻:“你猜啊。”
“你为什么怀疑我?”鹿璃依旧是不看她,闭眼心里默念大悲咒,“我一个外地游客,孤身一人,性格孤僻,没有任何值得你怀疑的理由。”
没有立刻的回答。直到水声关掉,浴室的门被打开,热气里裹着浴巾的女人走出来,在脚垫上踩了踩,神色如常:“有偷听墙角的癖好,我倒是不知道。”
鹿璃一怔:“你……”
“知道。”兰了扰换上睡衣,散了头发用毛巾擦着,“在你心里,一个身手不凡、洞察力敏锐、知识覆盖面极广的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是不是有点low了?”
鹿璃还想说什么,女人已经拉开门走出去。
她跟着她,站定在背后:“你到底……”
“我说过,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这些与你无关。这同样适用于你,你是谁,你的经历,只要你想,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六月的风带着热气,湿湿的扑面而来,兰了扰长袖长裤的睡衣遮住了疤痕和纹身,此刻的女人显得美丽而温柔,如果忽略掉这冰冷的话,“鹿璃,你都知道我不是一般人。”
她忽然莞尔一笑:“除非我自愿告诉你。”
*
契约的本质,就是冰冷的关系挂钩。甲方和乙方的协定是固有的,除了契约之外的,双方称之为隐私。
双方都有约定俗成的,对隐私的保护和尊重。
就像现在的鹿璃和兰了扰。
小孩子闹脾气,总会有些无厘头。兰了扰坚信这一点,她喜欢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力,就像要包容一些她们在床上因为个人情绪而变得不温柔的事实一样。鹿璃发泄情绪的方式和她想的一模一样:不说话,狠动手。
“折腾我……”兰了扰侧脸趴在枕头上,有气无力的喃喃,“明天下不了床,害的还是你。”
“嗯?”
“唔……你得、做饭,收拾,”女人“嘶”了一声,仰起脖子露出大片大片的吻痕,“还会耽误行程——反正累的还是你。”
那鹿璃也不管。
反正腰酸的不是她。
于是鹿璃又不说话了,只轮到兰了扰叫。
一般来说兰了扰会纵容床.伴的一切带有情丨趣目的动作,其中带有对方本嫩欲望的爱意。但是鹿璃是第一个让她会感到压力和负担的——她指的是物理层面。
比如,兰了扰会被搞得受不了骂她。
当然,第二天如兰了扰所说。女人光明正大的拿着钱被金主妈妈伺候,瘫在床上刷着手机,一边百度家常小炒菜式,一边说中午想吃耗牛酸奶,要加两分糖。
“你平时不去花店打理?”抽油烟机前面,鹿璃手上娴熟的动作伴随着食物的香味动作,她看着几个小时黏在床上不带动一下的兰了扰,问。
自从偶然间发现鹿璃做饭的优点,兰了扰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拉着她跑到集市上买菜,然后,做饭。
鉴于鹿璃过于优秀的厨艺能力,兰了扰不止夸了一回,并且疑惑于一个刚刚退伍的小女孩为什么能够做菜做的这么香。
“我们有炊事班培训。”鹿璃单手起锅,把胡萝卜炖牛肉倒出来,“一整个特种部队小组都需要学。”
站在旁边的兰了扰已经忍不住直接上手抓了一块牛肉塞嘴里,不出所料烫的直哈气。“真好,”好不容易吃进去,她感慨,“也算是一门技能了,傍身。”
鹿璃看着她:“你平时吃什么?”
“下馆子,在家里就随便应付。”兰了扰把菜端到桌子上,“卓玛婆婆会给我送一些饭菜,我吃的不多,会囤很多东西。”
鹿璃合理怀疑她就是这么患上胃癌的。
然而鹿璃还是非常心系兰了扰身上的枪伤。她心不在焉的吃着饭,“按道理说那一枪打在那里你应该活不下来的。”年轻人反复疑惑,“就连我国枪决的目标范围差也有三公分,你心脏一指的地方会切断右心房的主动脉。”
兰了扰哑然失笑:“只要不是绝对命中都会有可能——就算是绝对命中也会有可能,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绝对’的事。”
“你不能引用大概率事件。”
“那就说明你支持的我受过枪伤的言论不成立咯!”
鹿璃皱起眉:“不可能。”枪伤在中国太不常见,加上自己是从天天枪子儿乱飞的地方回来的,推断不会错。
兰了扰没有她那么严肃。“那你就当作是我运气爆棚吧,”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扔进鹿璃的碗里,“好好吃饭。”
两人面对面坐着,“明天去哪里?”兰了扰塞了口西红柿鸡蛋,率先转移话题,“亚莫错根景区连带着措普沟一带都在整修,全部不开放。你还想去哪里玩玩?”
“不开放多久了?”
“五年。”
鹿璃挑眉看她。
“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亚莫错根就禁区了多久。”兰了扰往嘴里塞了口肉,说。
鹿璃顿了顿,忽然开口:“G318国道。”
“嗯?”兰了扰抬起头。
“你知道这条国道吗?”鹿璃问。
“啊,知道。”兰了扰思索了一下,“怎么了?”
“我约了自驾,顺着G318国道往西南走。”
“去哪里?”
“不知道。”鹿璃喝了一口青稞茶,“不知道。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