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婶…”叶清看了看塌上的女孩儿欲言又止，拒绝的话几度含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兄长为国出征，孩儿也应当不让才是！”一直沉默的祝顺此时再也无法忍住，

“住口！”牛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而放缓了语气对叶清，“小儿还不谙世事，若是我能想到其它办法，断不会来麻烦您了叶先生。”

牛婶孱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也竟有些坐不住，膝盖却硬硬的挺直了欲跪，叶清连忙拉住牛婶，目光不住的在祝顺身上打量着。

仗已打了这许多年，朝廷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能凭借割地度日。

朝堂上乱党多于忠臣，战场间不作为的将军多如牛毛，眼下叛军四起，朝代倾覆于一夕之间，这些年轻的生命上了战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于送死何异？

权倾朝野之人轻飘飘一句征兵十万，数万家庭便不得不忍受生离死别之苦，驿兵千里传来告捷的消息，营帐里的将军载歌载舞指点江山，却不见战场上刀戟折落，横尸遍野。

死别之苦叶清何其明白，可那个常常被人唤作叶先生的医者，仍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叶清又能如何呢？

“您带着祝顺回去吧，”叶清摇了摇头。

“这徒弟我收下了。”她还是没法面对那期待的眼神。

混浊的气息涌动在胸腔，叶清长叹一口气，身体却愈发沉重。“只是我这儿住不了那么多人。”

把人送走之后叶清已经没心情上山采药了。可该磨的药材却一份都不能落下。

“师父。”

“嗯？”

送走了牛婶二人，本来已经应允待在床上的李慕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自己待在床榻之上了。

叶清只好寻了一块木桩放在院子里让李慕沐坐着。

太阳在头顶缓慢移动着，光线随日影洒落。叶清细细磨着淡黄色的药粉，许久一言未发。

“慕沐热了吗？”闻言叶清猛然抬头，手中的药粉略微洒落在地上。

摇摇头，李慕沐指了指头上被叶清戴的好好的斗笠：“不热。”“师父，那你现在有两个徒弟了？”

传入耳朵的声音闷闷的，叶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赖着师父是怕师父被抢走么？”

“嗯。”李慕沐撅了撅嘴巴，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木头桩。

本来不该说出来的，可一想到师父还会有一个徒弟，李慕沐就高兴不起来。

“慕沐可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若是有了其它徒弟，可都要管慕沐叫师姐呢。”只当是小孩子耍些脾气，叶清笑着打趣李慕沐道。

“若是慕沐不想要些什么师弟师妹呢？”吸了吸鼻子，李慕沐有些不屑，“更何况那叫什么小顺子的，都快跟师父一般大了。”

“师父就是慕沐一个人的师父。”察觉到李慕沐话语里的较真，叶清晃了晃手里的筛子，细细的药粉顺着网眼落下：“师父是假扮其它人的师父。”

“真哒？”药粉的味道苦苦的，沾到李慕沐的脸上，嘴巴上，李慕沐呸呸呸的吐着口水。

“有慕沐一个就够喽，再来一个师父可受不了。”叶清开着玩笑。

“师父永远只有一个徒弟，是我们慕沐呀。”

“师父，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李慕沐往床里挪了挪，拽了拽叶清的衣角。

叶清挑了挑眉，却往床侧挪了挪。

烛火映着她半边脸，柔和了轮廓。叶清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

“那年，师父也和慕沐一样大，也日日念着医书，背着药材…”

李慕沐悄悄拉过叶清的袖子攥在手里。布料粗糙，带着阳光的暖意和叶清的体温。叶清的声音混着蒲扇摇晃的声音，像远山的回响，让她眼皮渐渐发沉。

朦胧间，李慕沐感觉有人轻轻抽走了袖子，又为她掖好被角。

微小的振动传来，是师父躺上了床。李慕沐想睁眼，睡意却愈发朦胧。

摸了摸李慕沐熟睡的脸，叶清还是止不住思绪。

若天下苍生皆有难，医者又当如何？

若护不了苍生，但可护一人安好。

蒲扇轻摇，塌上孩童已安然入睡。

叶清不住的想着，想着柳瑛的爱人临行时的豪情壮志，想着年迈的师傅离别前的细细叮嘱，想着李阿婆沙哑的声音和亲切的目光。

一切好像都没有答案，可叶清转头看向李慕沐，又觉得答案好像就在身边。

快要入夏了。

叶清听到树底泥土松动，四处都是蛰伏数年的蝉暴起的声音—春天就如同这腐朽的帝国，已经步入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