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末期的傍晚,外公家二十年老掉牙的电扇还在头顶上吱嘎吱嘎地转,连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青春期抽条的少年身材高挑,穿着宽松白T,两边短袖随意往上卷了两下,接近无袖,臂膀上的薄肌线条清晰可见,下身一条黑色工装裤,岔开腿,坐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一个瓷坯。
他歪着点身子低头,不算长的刘海蓬松搭在眉间,能依稀看见中间额头冒着细细的汗,在白炽灯下泛着一点水光。
神情专注,一只手扶在坯边,另一只手拿着坯刀在仔细雕琢。
老爷子打着蒲扇进来,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地说:“你妈刚打电话来,说你姑姑精神状态又差了,家里待着怕是要出问题,只能送疗养院,让你开学忙完找个时间回北城看看,后面不好说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风扇下的人无动于衷,继续调整着手里的工作,头也没抬:“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回也是该蒋玉琪回。”
老爷子蒲扇一停,半教育的眼神看他:“欸?你这没大没小的,平时当人面还是蒋老师,私下按理来说你该喊姑父。”
迟潜手里东西转了个方向,语气淡淡:“你都说按理了,他都没理,我要有什么理。”
老风扇在天花板上转着,制造出很有节奏的噪音,时间久了,听得人心烦。
迟潜仿佛感受不到一样,摆动着他那玩意,看得仔细。
老爷子瞧着,心里发闷,重重叹了口气:“你爸因为我教你陶艺的事,三天两头就要跟你妈吵架,她跟我打了好几回电话,说实在不行,让你还是回北城念书,师资条件会更好。”
迟潜动作停了,抬眼,却不是看他,而是转头去找工具,声音扬起来,却是几分散:“高一都快开学了,还转来转去干什么,要是可以,我小学就该过来陪陪您老人家。”
老爷子眼神一觑,扁着嘴,拿扇子指他:“你小子,你哪里是真心想来陪我?你分明就是来偷我手艺的,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爸就是记怪我小时候不该让你接触这东西,一接触你就跑偏了,完全不按大人给你规划的路子来。”
“我是您孙子,分什么里外啊,您把手艺传给我,怎么能叫偷呢。”迟潜挑起笑,吊儿郎当的样子,眸色又冷下去。
“我不想学什么经商管理,我就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他们那么需要人继承家业,那就交给漾漾好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才在这屋子里待了这么一会,出了一身的汗,赶紧找个凳子坐下,手里的蒲扇扑打得更快了。
突然能理解那两口子的心急:“漾漾跟你一个德行,她就喜欢研究考古,以后估计也是个玩泥巴的。”
迟潜动作停住,瞧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老爷子急忙压压手:“好好好,我尊重你们的爱好,这是好事,但有没有人替你们父母想想?爱好和事业明明可以两手抓嘛,不一定以后要干这行。”
他说着就两手一摊,无袖的灰背心都被洗透了:“你看看外公我,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小地方,又没什么钱赚。正好你孟叔这个月要走,你跟他一块走吧。”
迟潜放下东西,又解开围裙,起身走到水池边,弯腰洗了洗手。
他小臂上沾了不少泥巴,早就干透了,在水下搓半天。
“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说完了就出去吧,您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我就不说这话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关心老人就关心老人,好好的话被你说这么难听,以后有哪个姑娘会喜欢你。”
迟潜直起身,拿起毛巾擦干手。
不以为意:“那就用不着您操心了,该有人喜欢自然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我难道还要舔着脸去求人家不成。”
“你啊你,你就仗着自己这皮囊说话不腰疼了。”老爷子说起这个就来气,“你孟叔说上回有小姑娘跟到咱们家了,你为什么不跟人说清楚?非要这么招风吗?搞得邻居都经常问我你是不是早恋,为什么天天换女朋友。”
迟潜把毛巾整理好,挂在架子上,懒得不行。
“是我愿意招风吗?是您的基因好啊。”
老爷子跳起来,又被迟潜按下去,在他旁边说了句:“年纪大了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血压,我可不想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瘫痪在床的人。”
他这说话的路子,老爷子算是被气习惯了,拿蒲扇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故作生气:“给我滚,别想让我教你新课。”
“别啊爷。”迟潜拿起柜子上的自行车钥匙,要怕不怕的样子,还在笑,“我说真的,您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不想管,可每天都是不同的人跟过来,难道我每天都要跟她们说一次吗?”
“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呗,操那闲心。”他目光收回,已经出去了。
自行车沿着小径出来,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少年迎着晚霞踩着踏板,发梢扬起,越踩越快。
直至两边的树被拉成拖影,风灌进袖子,鼓起后背的衣衫。
他在红绿灯拐了个弯,压进另一条大道,在第三个岔路口停住,翻身下车,随意放在停车位,没有锁,直接冲进了身后的楼道。
这里是市区近些年开发出来的文化区,除了这栋画室,还有图书馆和博物馆,据说后面可能还要建大学,但也仅仅是据说。
电梯上三楼,门开,先涌进来一批刚培训下课的美术生,看到他,有些不自禁频频侧目。
迟潜迈开步子往外,冷着脸把袖子放下来,沿着干净明亮的走廊,一直往深处走。
这栋楼是以画室为主,由不同的小单位组建而成,但也有其他相关的培训,但基本都是些安静的类型,隔音效果也好,所以还是很适合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