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子未必会亲自动兵讨伐,但必然会降下雷霆之怒,给予严惩。而这,就给了秦国一个绝佳的、名正言顺的出兵干预甚至吞并此国的借口!
然而,想到出兵的目标是颜清徽所在的国家,想到战火一起,生灵涂炭,颜家必首当其冲,赢昭心中又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矛盾。那个在太学桃树下舞剑、在质子府为他煮粥、与他畅谈济世理想的清俊身影……可旋即,帝王心术的冷酷迅速压倒了这丝温情。机会稍纵即逝,为了他的宏图霸业,有些代价,必须付出。
就在国公僭越泰山、颜恪忧愤交加之际,颜清徽因祖父守孝期满,已被朝廷重新启用,外放为郎中,正在外地处理公务。噩耗再次传来:父亲颜恪,因国公僭越一事忧愤难平,加之连日操劳与祖父去世的打击,竟一病不起,且病势汹汹!
颜清徽闻讯,如五雷轰顶,抛下一切公务,星夜兼程赶回郢都。当他风尘仆仆冲入父亲卧房时,看到的已是弥留之际的景象。颜恪躺在病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奄奄,见到儿子,浑浊的眼中才迸发出最后一点光亮。
“徽……徽儿……”颜恪的声音微弱如游丝,颤抖着伸出手。颜清徽扑跪在床前,紧紧握住父亲枯槁冰冷的手,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颜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枕边摸出一物,塞进颜清徽手中。那是一块断裂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的竹片,上面刻着模糊的、古老的文字——这正是象征颜家世代史官传承的信物,据说其源头可追溯至上古史官。
“拿好……我颜氏……世代为史……秉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颜恪的眼神死死盯着儿子,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托付,“传承……不可断……你……一定要……把史书写下去……写完……写完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而出,带着沉甸甸的血脉重托。
颜清徽握着那带着父亲体温的破碎竹简,如同握住了一座山岳,重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力点头,泣不成声:“父亲!孩儿明白!孩儿发誓!必承祖志,续写青史!不负所托!”
听到儿子的誓言,颜恪眼中最后的光芒渐渐散去,紧握着儿子的手也缓缓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他走了,带着对僭越者的愤怒,对家国前途的忧虑,以及对儿子能否扛起史官重任的深深牵挂。
阴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颜清徽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床榻前。父亲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睡。他跪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悲痛和接连失去至亲的打击,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窒息。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长明闻讯匆匆赶来探望。看到好友失魂落魄、形如槁木的模样,他心中也满是酸楚。他笨拙地上前安慰:“清徽,节哀……伯父他……唉,谁能想到国公他竟如此……还有老太爷……这接二连三的……你也别太……”
“僭越……传承……”谢长明无意中触碰到的关键词,却像利刃般精准地刺中了颜清徽最痛楚的神经。国公的妄为导致父亲忧愤而亡!父亲临终那沉重的嘱托!祖父的遗志!所有的悲伤、愤怒、压力、茫然……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堤坝。
“呕——”颜清徽猛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酸楚和苦涩。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挥手示意谢长明离开,声音嘶哑破碎:“……出去……求你……先出去……”
谢长明被他的反应吓住了,手足无措,只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只剩下颜清徽一人。他伏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干呕和无法宣泄的悲痛而剧烈颤抖。短短数月,祖父、父亲,接连离世。家门巨变,国事堪忧,千斤重担骤然压于一身。他才刚刚开始的人生,仿佛瞬间被推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寒冬。
就在颜清徽沉浸在双重丧亲之痛、身心俱疲之际,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更显得突兀而冰冷——皇帝以“皇陵修缮,需才识之士监工”为由,下令将程怀瑾、谢长明等数名与颜清徽交好的年轻官员,全部调离郢都,远派去督修皇陵。
这看似平常的调动,在颜家接连遭逢巨变、人丁凋零的敏感时刻,其深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