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三千尺高的观星台之巅,寒风似乎要将他的骨头都吹透。赢昭扶着冰冷的栏杆,失神地望着脚下依旧璀璨辉煌的万家灯火,望着护城河上如星河般流淌的莲花灯海。那盏被少年放飞的莲花灯,早已融入万千光点之中,再也寻不见了。
巨大的荒芜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心。
如果没有遇见我……阿徽……
赢昭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你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在那个没有被战火焚毁的颜府里,做着你清贵无忧的世家公子?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读书习字,簪一枝新开的玉兰,偶尔与三五好友踏青游街,纵论古今?然后,凭借着你惊世的才华与不折的风骨,最终成为一代良史,名垂青史,受万世敬仰?
而不是……
那日上巳节的时候,
“公子不怕引火烧身?”
“火?”颜清徽的声音回荡着,“颜氏祠堂供着太祖赐的遏火剑,最擅镇邪。”
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虚空中那并不存在的少年幻影,最终,只握住了满手冰冷的夜风。那座耗费无数心血建成的通天之塔,此刻不再是通往星空的桥梁,而是将他囚禁在永恒孤独与悔恨中的、冰冷而巨大的牢笼。
岁月无情,曾经的铁血帝王赢昭,终于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缠绵病榻之际,他时常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这一夜,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走出了沉重的躯壳,漫步在一片开满辛夷花的迷雾之中。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青衫磊落,正站在一株繁花似锦的老树下。
“阿徽!”赢昭激动得浑身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踉跄着追上去。这一次,他终于追上了!他伸出手,想要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悔恨一生的爱人,想要将积攒了一生的、沉重的“对不起”说出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青衫的瞬间,颜清徽缓缓转过了身。他的面容依旧清俊如昔,眼神却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他看着赢昭急切伸出的手和满含泪水的眼,只是轻轻的抬头,唇边带着一丝解脱般的、云淡风轻的笑意,轻轻吐出四个字:
“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散在漫天花雨之中。
“不——!阿徽!不要走!”赢昭猛地从病榻上惊坐而起,冷汗浸透了寝衣,胸口剧烈起伏,徒劳地抓握着虚空,唯有掌心残留的、梦中辛夷花的虚幻香气,和那句冰冷的“就此别过”,在死寂的殿中回荡。
他知道,大限已至。他疲惫地唤来如今已位极人臣、成为新一任中书令的徐元。这位当年在太学院便以清醒冷静著称的寒门学子,如今也已是鬓发染霜。
“陛下,”徐元恭敬地跪在榻前,“臣在。陛下有何旨意?陵寝规制……”
赢昭艰难地抬起手,打断了他。他的目光越过徐元,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望向了太液池畔,那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台,以及它脚下,那片无人知晓的、埋葬着他所有爱恋与悔恨的土地。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却异常清晰坚定。
遗诏简短,“”+不必修建陵墓,与太史令颜清徽一并葬在观星台地下暗宫。”
说完这最后的愿望,赢昭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枯槁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龙榻边。徐元深深叩首,老泪纵横。他明白这简短几字背后,是帝王一生功过、一世情殇的最终了结。那暗宫,便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永恒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