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迟肯定想动手。不然他不会垂眉看一眼自己的掌心。
庄笙想,就算打起来,她也绝不能让。面对这种人,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这时,走廊上不断有脚步声经过,伴随着一声“李老师”,庄笙对面的人忽然收敛起阴郁的压迫感,换上若无其事的神情。
临走前,他伸长脖子,朝庄笙做了个口型:“你、等、着。”
庄笙不想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中,走出教室后,外面除了零星几个外班的同学,不见班主任的身影。
她绕过回廊拐角,才看到躲在花坛后的徐晓梦。女孩张大乌黑的眼睛,目光经过她的脸颊,小声说:“你没、事吧?”
她好像看见了不远处郁迟的身影,立刻拉住庄笙蹲下:“嘘,别让他看见。”
这是运动会开幕式的前三天。
直到好几年之后,庄笙想起这件事,才把那天午休时在教室的郁迟和赵选丢失的ipod、以及那件徐晓梦课桌下的演出服联系到一起。
临城中学在校风方面抓得还算严格,校服和发型都有标准要求,学生们能攀比的地方不多。当时才开始迭代盛行的电子产品是其中之一。
赵选是最先用上新款ipod的那批人,新推出的触屏特别洋气。她都不用开口,马上就有人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但在这一款流行开之前,庄笙记得,赵选的ipod是在某一次晚自习结束之后被发现丢失的。
赵选找得挺急的。倒不是因为她家教严,而是她刚下载的爱豆视频还没欣赏完,同担都在网上讲的名场面她完全没来得及看。可她一开始没告诉李婉玫,因为教学区严禁携带电子产品。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巴掌大小的东西已经很难找到了。
开幕式的前一天,庄笙在晚自习快结束时打算整理课桌。当左右两摞书本无法对齐时,庄笙才注意到抽屉最深处有5毫米的缝隙。一只银色的像手机一样的电子设备藏在那里,已经安静地呆了很久。
她一瞬间就想起了赵选丢失的ipod——她没用过,不是百分百确定,最好的办法是直接交给李婉玫,或者悄悄还给赵选。
庄笙警惕地排除了“亲自交还”这个选项,因为会惹上许多麻烦。就连她妈杨洁梅都会误解她的举动,更何况是其他人。
庄笙想了想,把ipod夹在了书里,完好地放回抽屉。做完这一切,她听到侧后方窸窣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
她这周坐在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一转头,看见徐晓梦正低头写字。她下笔很重,在稿纸上不停划拉。
庄笙记得那天晚上是徐晓梦值日,兴许是要完成作业所以很着急吧。
然而第二天早上,庄笙来到教室后,抽屉里的ipod已不翼而飞。
她心里升起种种怀疑。是谁把她的抽屉当寄存柜了?还是说昨天晚上,徐晓梦看见了什么?
既然不在了,她就不需要对此负责。
尤其很快又出了事。
庄笙总会想起那一天站在女厕所里的徐晓梦。
白色的光线从厕所上方的小窗照进来,让她显得更加透明。
庄笙不愿细看,只是匆匆一眼,那天操场上巨大的镜子再次竖立在她的心脏上。没有人会想要落入这样的处境。连旁观都是残忍。
同情也带来负面的情绪。徐晓梦的害怕和恐慌令她更加烦躁。徐晓梦可以不“表演”成这样吗,可以强硬地拒绝,为自己否认吗?
为什么总这么害怕?
就这么热爱扮演弱小吗?
等冯银子她们都离开之后,庄笙才悄悄溜了进去。她这周要参加全校英文演讲比赛,李婉梅上周就给她准备好了一套新衣服,从小西装外套到新球鞋都包圆了。她今天晚上要参加决赛,西装外套也带来了教室。
徐晓梦比她瘦一些,应该也能穿。
一见到庄笙,她的瑟缩颤抖都好了起来,眼神瞬间亮晶晶的。
“可、可以吗?”徐晓梦心虚发问。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庄笙的衣服。
“很好看”三个字到嘴边,庄笙反而说不出口了。她绷着一贯的冷脸:“将就吧,看着没那么驼背。”
然后想了想,顺便把一枚蝴蝶结发卡别在徐晓梦的头发上。
“别搞砸了。”庄笙压着烦躁,努力地鼓励她。
徐晓梦竟然也妥帖地接收到了她的鼓励:“你,放心。”
临走之前,徐晓梦欲言又止了几次,朝庄笙说:“我会保、密的。你也加油。”
庄笙以为她说的是借衣服的事情,随便敷衍了两句让徐晓梦先下去。她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直到班队都去操场排队形才下楼。
那天晚上,庄笙站在舞台上,心底的紧张在开口的那一刻停止。她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也看见台下无数双明亮的眼睛。
她演讲的题目是关于大自然与人类探索,灵感来源于她和陈屿交换的杂志。她知道陈屿坐在台下,他还听过她的排练,帮她修改过几句话。
结束的时候,庄笙忽然想,要是徐晓梦也来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告诉她:
你看,也不用那么害怕。
她也没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