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水汽比雨水来得汹涌,学校门口拐角处的小卖部里有周隐寄存的猫粮。他需要去添粮投喂,周隐骑着自行车迎风雨冲下坡时,却被人半路闪现拦截。
一瞬间心头震诧,攥紧车把的手指节发白得吓人,即使周隐当下立即调转车头但已无法控速,后轮在青苔斑驳的路面打滑的瞬间,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翻转的视野里,他看见了那人得逞的笑。
全身擦出了数处伤口地倒在坡上,校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成深灰色,肋骨处的擦伤随着呼吸泛起细密的刺痛。手臂紧接着发麻,周隐撑起身时,发现右手掌擦出半掌血痕,碎石子深深嵌进皮肉里。
同学们纷纷上前,雨水中被包围的关心中却被那人摁住肩膀,周隐抬头一看,阴暗的天空下是早上那人挑衅的奸笑,踩着车架俯身下来。
“同学,开车得小心啊撞了人你担得起吗?”
周隐站起,细雨扎进伤口刺痛,他也无动于衷。
那人故意挑事,周隐推开那人把自行车扶起,低头一看发现车链脱节了,链条垂下来抽打着水洼,如同一条濒死的铁蜈蚣。车头也有些扭曲,心中恼火。
“聊聊?”
那人嘴角扯着笑,吊儿郎当地尾音上拽,所有人都听出了挑衅。
周隐把车拎起,停在了小卖部旁,冷冷地克制道:
“老板,一会儿我过来取。”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卫生院看看啊?”
“我没事,一会儿就回来。”
“啊…你还要去喂猫啊?”
周隐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了一瞬,余光看向校门出来的学生。
巷堂里阴湿晦暗,雨越下越大,这里的房子大多密集交错着拥挤,遮雨棚之外不过留一线看天,而今日光线颇暗,小巷里海的咸腥味还有夏天的闷热潮湿厚重逼人。
周隐跟在那人以后,进了逼仄的小巷,深处有几人在等待着他们,他们的眼睛犹如巷中老鼠觊觎腥臭的腐肉,别人嗤之以鼻的东西令他们激荡疯狂,以此刺激着感官麻痹,叫嚣病态刺激。
他们见周隐一来,吊在嘴角的香烟纷纷吐了出去,从暗处走上前来。烟头还发着最后余微的白烟,上下四方是暗湿的昏色。
那人挠了挠头,实在不爽:
“你踏马装什么啊?拽一副冷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老子,带个口罩把你能耐的。”
那人占着人多,猛地扬手就是冲来一巴掌,周隐冷脸双手插兜,直接一脚踹上——自行车是自己攒了一年的钱买的二手,骑了两年就这么废了。
那人扑通一下倒地,水洼里积攒的下水道污水溅起。他歪头啐出口血沫,头发溅起细碎水珠,酸臭汁液顺着头发往下淌:
“干!”
‘老鼠们’纷纷出动。周隐身上的伤染红了校服,就像墨水晕出绢纸的纹路,猩红的血洇出纤维的条痕。散开的头发在雨幕中泛出冷光,发梢滴水刺进伤口中逼自己清醒。
一顿混战,五六人倒地不起。
周隐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掌心血痕在苍白脸颊拖出触目惊心的红,校服领口半敞,拉链头随着呼吸摇晃。
从小打架到大,他习惯了。
喉结剧烈滚动,指节抵住排水管铁锈凸起,“鱼求生时爆发的力气比你们来得都大。”
那人痛苦倒地,捂着肚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周隐转身要走,突然五六人围涌而上!
“松开!”
周隐被多人手缚桎梏:
“妈的,一对一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的对手,我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瞧瞧你劲肉强筋的,不愧是我看上的小白脸,有点劲。
那人把周隐的口罩给摘了,摸了摸他的脸,周隐瞥过头去,恶心极了。
然后那人暧昧地靠近,恶心的烟味晕在周隐的耳旁,他不安分的手顺着周隐的腹肌向下摸去,周隐蹙眉泛起恶心。
那人愈发贴近,‘嘭’的一声闷响,周隐对头撞去。
那人眼前发白一片,踉跄之后一巴掌呼去!
‘啪!’,周隐侧头长发松散开来,嘴角渗血喘着粗气。
白色口罩在小水洼中犹如沼泽里的一艘白舟。
“妈的…够野…”话音未落…那人感觉指腹上异样触感,黏黏糊糊的,他低眸一看——
“粉底液?”
周隐犹如死寂的心忽然有了风暴,他拼命挣脱,却被他们死死束缚!
“滚开!”
那人兴奋地捏起周隐的下巴,周隐一脚踹上,那人有备躲开。然后继续把周隐头向右掰去,周隐被迫仰起头,下颚骨连着肌肉线条清晰凸起。
他眼前一片灰暗,脖颈上被人肆意擦抹的触感令他恶心。
而他尖锐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装得够深啊!还化妆,怪不得戴口罩呢,哟原来有这么大一片的伤疤啊!哈哈哈哈哈!”
周隐周遭死寂一片,而那群人的哄堂大笑就如同尖锐的错频音在脑袋里扎着神经。
“让你装!"领口被猛地揪起,潮湿的校服布料勒住喉结。
“丑八怪,我呸!还以为是什么珍珠,晦气!啊!”
周隐垂头,散发遮掩自己的狼狈不堪,校服早已湿透肮脏,和他一样——
‘少和他在一起,他身上有蛆…’
‘啊为什么?’
‘我妈说他那一片皮肤都坏死了,和死人一样!那不就有蛆了吗。’
‘啊…真恶心。’
小周隐多想为自己辩解,他很干净…身上没有蛆,可当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时,他什么都说不了,他们说得对,又黑又红的伤痕很恶心…丑陋又恐怖的模样很倒胃口,他是个丑八怪,和书里那些处处被人唾弃的丑八怪一样,他天生就是个卡西莫多。
后来,他拼命掩饰自己…试图让人忘记自己的罪。
周隐的指甲抠进掌心。腐质的腥气混着雨水灌入鼻腔,他的自卑在阴暗中犹如苔藓疯长,像扭曲的藤蔓爬满皮肤。
后来,长大了。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
那人发现了周隐的不对劲,他变得十分平静…像死了一样灰暗的眼睛。他不再挣扎,犹如卡西莫多蜷缩在教堂的阴暗中,再不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