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过皇后,我家小主同延禧宫的温小主一道儿出来,温小主心绪不佳,我家小主便开导了温小主几句。因着温小主怕在宫中流泪冲撞了其他主子,便特意往人少的地方去。想是小主们刚入宫不熟悉道路,这才走岔了。”
她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奴婢入宫才满一年,从前只在寿安宫伺候过钟贵太嫔,也并不甚识得去冷宫的路,这才没能及时提醒着小主,还请皇上宽恕奴婢侍奉不力之罪。”
皇帝神色不变,只略略抬眼,看了看随侍大太监张宝。见张宝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问道:
“那在冷宫前又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当时我家小主正同温小主说着话,温小主说到伤心处,冷不防面前的宫门撞出来一个人,直直地便冲着温小主扑过来,奴婢们也被惊了一跳,也是那时才知道前头是冷宫。见那人行状异常,守门的侍卫大哥许是恐她伤了小主们,便拔刀来拦,谁料想那女子转头便碰到了刀上,立刻就……温小主当场便吓昏了过去,蕙小主略好些,是硬撑着同奴婢们一道儿把温小主送回宫里,这才晕的。”
三言两语,倒回得很利落,条理明白地把事情讲清了。李徴抚了抚拇指上的玉扳指,垂眸道:
“好生服侍你家小主养病吧。这些日子也不必挪动,先暂时安置在延禧宫,待好透了再回去不迟。”
霜降忙道:“谢皇上恩典。”恭送着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霜降这才起身去顾床上卧着的颂兰,却见小主已经自顾自撑起身子,面色虽犹带了些病态的苍白,眸光却冷似寒霜,哪里还有半点柔弱不能自理的气质。
“方才你同皇上回话说得很好,既没有逾矩,亦没有乱了分寸。”
霜降道:“奴婢愚笨,怎敢在皇上面前胡乱说嘴,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说罢,站起身自屋外唤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太监进来,又将门关好了,这才过来回话。
“这两日奴婢留心看了,咱们宫里的小卓子是个腿脚麻利又机灵的。午时您晕了过去,奴婢便自作主张叫了他来跑腿,想着能多掌握些消息,便能多几分主动。您同温小主都病着,延禧宫人来人往,便是混一两个生面孔进去也不惹人注意的。”
虽才跟了小主第二日,霜降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家主子心智深沉,既有美貌亦有野心,眼下虽只是个寂寂无名的选侍,但往后造化绝不止于此。
她有心要在小主跟前露脸表忠心,缓了口气,便把小卓子又往前推了一推,“方才陛下到了延禧宫的消息就是他告诉奴婢的。”
小卓子打了个千儿,上前回话道:“回小主,陛下方才在西配殿也问了伺候温小主的真儿,真姑姑将嘉妃娘娘要罚温小主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温小主许是受惊严重些,奴才走的时候,小主还未醒呢。”
“陛下可说什么了?”
“圣心难测,奴才不敢妄议上意。万岁爷天威浩荡,不露声色,就是张宝张公公在御前伺候,也常提着颗心呐。”
话说得很圆滑,意思就是:皇帝没说要罚谁,也没说要替谁撑腰。真儿的一番苦心,大概只能如泥牛入海,投入莫测的君心中,不见波澜了。
霜降替他补充:“小卓子的师父是跟着张公公做事的。张公公在陛下跟前得脸,小卓子的师父便也不时提点着徒弟们。”
——虽说是隔了几层的人脉,可能在御前混到那么一星半点消息,总好过睁眼瞎。
前世,霜降与小卓子的投诚发生在她数次承宠、有了些向好的势头后。
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而栖。深宫之中人人活得艰难,无非是想替自己谋条好点的活路。
颂兰抬眸望向霜降尚且年轻秀丽的脸庞。前世她陪着颂兰风风雨雨十数年,熬成了小宫女们闻之色变的“霜姑姑”。可覆巢之下无完卵,颂兰结局惨淡,霜降也没能得了善终。
这一世重来,颂兰希望能给自己和这些效忠于她的人,都选个不一样的活法。
霜降沉稳得体,小卓子伶俐知机,若能提早将这二人收为己用,这在低等位分上熬着的日子想必会好过些。
颂兰摘下耳上戴着的紫玉髓耳铛,给了霜降和小卓子一人一只,“今日之事你们做得很好。我虽初入宫廷,却也懂得知人善用的道理。往后只要你们肯尽心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了忠心的人。”
冷宫里的疯太嫔撞刀而死,恰巧冲撞了两位新入宫小主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后宫。
那位姓温的小主许是流年不利,一大早才被嘉妃刁难,后脚却又受了惊,被那血淋淋的场面一吓,昏了整整一日才醒。嘉妃正好抓住她这个把柄,称温常在体弱不宜侍寝,叫尚寝局撤了温昭昭的绿头签。
颂兰端着碗进来时,便瞧见温昭昭正倚在枕上,盯着帐顶的垂落的紫红流苏发呆。水葱似的指甲掐进锦被里,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听闻姐姐醒了,我便赶紧过来瞧瞧。”颂兰放下羹盏,瓷质小勺磕着碗沿发出叮当轻响,“姐姐用些红枣羹吧。太医说了,枣补气血,于姐姐恢复有利。”
末等宫嫔,没有家世和宠爱撑腰,便是要喝些份例外的甜汤都得到尚宫局好一番打点。温昭昭接过那圆润的瓷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垂落。
颂兰忙安抚似的去握温昭昭冰冷的手。那素白的柔荑凉得像数九寒天的一块冰。窗外飘起淅淅沥沥的春雨,温昭昭胸膛起伏片刻,终是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一把反攥住了颂兰的手腕。
“妹妹,我这病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