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于沫生日正好是周天,她回校就收到了朱棠和冯瑶的礼物,尽管她知道只是礼貌性回礼,心里依旧泛着丝丝的甜。她惊觉,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
天气一天天变热,于沫难得跑操请假。所有请假的人被集中安排到篮球场做操。
大课间的阳光很晒,不同于大部队的方向,于沫走在僻静的小路上,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照,不远处激昂的进行曲响起,催促她加快步伐。
于沫找地方站定,背后有人叫她,其实不是叫她的名字,但她肯定是在叫她。
于沫顶着烈日回头,眯眼看清了久违的面孔。吴桐笑得很灿烂,扎着的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在她身上好像看不到烦恼忧愁,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像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于沫弯起唇角,手放在胸前小幅度摆手,算是打招呼,她有个毛病,见到熟人会尴尬。所以一般路上碰到,她的雷达警报会立即响起,快速低头,假装没看到,然后不经意错过,除非对方主动,就如同现在。
吴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于沫,自然地站在她旁边,搭话:“同桌,你也跑操请假啦?”
于沫点头。
“好巧。”
一时没了话题,吴桐左顾右盼,踢走脚下的小石子,“那我去找我同学了。”说着跑过去,跳起压在一个人的肩上,那人暴躁地说:“吴桐,你是不是想死。”作势伸出手,吴桐躲到另一人身后做鬼脸,
一圈人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太阳照得人脸红红的,每一根发丝仿佛都泛着光,铜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篮球场。
于沫最近碰到吴桐的概率有点高了。
高二研学,不去的人会被统一管理。
于沫拿着作业来到指定教室,进门便见到了吴桐,鬼使神差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吴桐露着惯常的笑:“同桌?又见面了。你怎么没去研学?”
于沫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不想去。”难得好奇问:“你也不去?”
吴桐眉眼耷拉下来,嗡声:“嗯。”
吴桐不多说,于沫也不多问,她最擅长的就是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五一假期,于沫回家把书包放下,准备吃中饭,突然想起什么,踌躇了会儿对张娟说:“妈,我两个月没来姨妈了。”
张娟平静地说:“那我明天带你去看看。”
第二天张娟载着两个人去一个离着很远的方镇卫生院。
于晓月时常生病,有次于伟带她去了方镇卫生院,里面的医生有他朋友的妻子。
自此,于晓月一生病张娟就带她去方镇卫生院,于沫猜得到原因但不理解。
有些时候快晚上了,骑电瓶车不安全,张娟专门叫车去方镇卫生院,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咳嗽,非要舍近求远,张娟不累,于沫都看累了。
于沫扶着电瓶车侧边的杆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她大声说:“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这里看病,我们镇那个卫生院不能看吗?”
“那边技术好。”狗屁,肯定是于伟告诉她的,那也不用小病跑这么远看个专家号,这么划不来、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张娟做得心甘情愿。
张娟的头发稀稀疏疏的,短发贴着光滑的头皮,鬓角已经生出白发。
于沫移开视线,看到熟悉的山路,她记得这里,因为张娟说不远处是墓地,那时于沫问:“为什么生于晓月?”
张娟说:“如果到时候我们老了生病了,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小月可以帮忙帮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风吹得声音有些缥缈,当时于沫感动的一塌糊涂,原来妈妈是为我找想。
可如今,于沫回想起来,有一阵恶寒,那么孩子对父母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对于晓月是不是公平?
我们的出生、我们的存在到底是为什么?
于沫觉得自己不能再多想,轻轻捶了下头,慢慢平复加重的呼吸。
到了卫生院,医生问了于沫几个问题,诊断是经期还未稳定,察觉到于沫总是手脚冰凉,配了几副中药。
医生些病历单,问名字。
张娟答:“于沫,终于的‘于’,泡沫的‘沫’。”
—
于沫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但她清楚短期内无法改变。
她希望自己只是发烧了,吊瓶吃药后就重新活蹦乱跳,可她找不到病因,无从下手。
她把这归结为自己太矫情了,骂了自己无数遍,否定自己无数遍。
感觉自己在缓慢下沉,浸入幽暗不见五指的深海,奋力上游却仿佛被海底伸出的无数黑手包裹,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她想要触摸那波光粼粼的浅蓝色海面,想要沐浴在阳光下。
她想,可她挣脱不开,一定是她太懦弱了,她不敢也无力,一定是她还不够痛,只要痛到无法忍受就能够拼死一搏。
所以她一遍遍撕裂伤口,任凭海水浸透,辛辣刺痛之感触及神经,直到……她忘了,也许还会有另一种可能,麻木。
麻木到伤口变成了她的一部分,不再愈合也感觉不到疼痛,可哭泣成了本能,泪水归入大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地理课一部分人没回答出问题被罚下课去操场跑步,于沫在其列,跑着跑着下了几滴雨,上课铃打响。
于沫最大程度地抬头,头顶上正有片乌云,任雨水打湿脸庞,滴入眼睛,有点难受,她眨巴眨巴眼睛,重新目视前方,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
她伸手接水,漫步在操场上,冰凉的雨水像一个个小小的火焰灼烧她的皮肤,但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舒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