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杨树在隔壁感叹时也运也命也。
量变产生质变,聂大爷的黑历史扣分太多,累计起来成了个无底洞,徐大娘那点烈士家属的加分也填不平。
聂春花质问完父亲回到房间,默默坐到沈杨树身边,烛光昏黄,两人愁云密布,相顾无言。
身后的小床上,两兄弟正滚作一团,咯咯笑着,奶声奶气,玩闹间带出的微风不时将烛火扑得一抖一抖,连带墙上的影子也一蹦一跳。
在这忧愁又热闹的矛盾气氛中,春花先开口,“你转业可惜了,要不咱们和领导再解释清楚,争取留下来?”
沈杨树摇摇头,“没用,爸不仅没证人,还有一堆人指证他,眼下是特殊时期,万一弄巧成拙……。”
不管聂大爷所言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他真与国军有过交集,也板上钉钉地被拘过,其他的历史问题更是无从辩白。即便真有人知情,谁又肯出来作证?
江西地处华东腹地,是连接福建前线(台海对峙核心区域)与内陆的战略要道。恰逢台海关系紧张,江西作为应对危机的关键地区,对士兵军官的政审较以往更为严格。
“现在局势不好,审核很严,已经让我选转业安置的地方了,景德镇和信县二选一”,沈杨树在两个安置地中犹豫不决。
春花凑进试探,“你想回景德镇?”
沈杨树没吭声,衣锦还乡一直是他的夙愿。
这下轮到隔壁听墙角的聂大爷和徐大娘着急,两人贴着墙壁你推我搡地听春花屋里的动静,徐大娘死死按住想插嘴的聂大爷。
春花一反往日的强势作风,轻声细语道,“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我相信你,在哪儿都不会让我们娘仨吃苦,巷子里谁不羡慕我嫁了个好老公。”
这番话哄得沈杨树心里舒坦了不少,暗叹妻子体贴入微,只是老丈人混不吝了些,平日里闷声不响,没曾想年轻时这么敢作敢为。
春花搂住沈杨树的胳膊,又道“两个孩子还小,你妈走得早,回景德镇也没个搭把手的,什么事都得靠自己,要是我腾不出手上班,养家的重担可就全压在你身上了。”
她将头靠在沈杨树的身上,“家里的事我一个人能照料过来,就怕万一又怀孕没人帮忙,你一个人既要养四张嘴,还要照顾我和孩子,我心疼你太累了。”
沈杨树迟疑了,妻子的话有道理,他常年驻军,与妻儿聚少离多,他哪会照料婴儿产妇。
可他心里总惦记着一手带大的妹妹,两家多年没有往来,也不知妹妹如今过得怎样。
夫妻俩说着话,无暇留意玩闹的孩子,建业一直在床上蹦跶,几次三番从弟弟身上跨过,谁知一脚踩偏,正中建设肉乎乎的大腿,哇的哭声骤然响起,打断了谈话。
沈杨树和聂春花哄好孩子吹熄蜡烛并肩躺下,却都久不能入眠,各自在心中复盘。
聂春花埋怨完父亲,又怨菩萨糊涂,她不知道徐大娘也许了关于沈杨树的愿望,只觉得是那天上山拜佛太匆忙了,心愿说得含糊,菩萨竟会错了意,实现岔了愿望。
她悔青了肠子,早知到菩萨灵验至此,那天她真该仔仔细细地向菩萨禀明,把心事说得再详尽些,不是祈求丈夫复员回家团聚,而是祈求丈夫早日升官带着她们母子去随军团聚!
沈杨树回望过去,人生的跌宕起伏几乎全浓缩在前三十年,每十年一次大反转:十岁失怙,跌入谷底;十七参军,逆天改命;三十转业,归于平淡。余下的岁月,便在家长里短中慢慢自愈、自洽,往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又在信县和景德镇中间反复权衡,最后还是私心占了上风,暗自定下景德镇。
那么,他真能如愿地回景德镇吗?聂大爷被徐大娘按在隔壁,还有谁能是春花的助攻呢?
深夜,一家四口排排躺睡觉觉。
一米五的小床塞得满满当当,靠外的沈杨树半个屁股悬在床外,已经快被挤到地上。
平日里各自安睡的两个孩子因位置不够已经睡成一团,你头枕着我的胳膊,我脚抵着你的肚子。
许是被挤得不舒服,老二建华今夜睡得不踏实,比平日多醒了两回。
他哼唧了好一阵子,但两个大人心事重重,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此刻都正睡得香甜。
唯一被他吵醒的只有近在迟尺的哥哥,老大建业连做梦都梦到讨厌虫弟弟的哭声,那肉团子又不会说话只知道哭,天天晚上扰人清梦,烦煞他也。
白天被大人制止的行为,在梦里却可以为所欲为,老大建业狠狠挥出一掌,耳边真的响起响亮的哭声。
老二建华哼唧半天换来无情的一掌,顿时大声哭嚎,终于将整床人哭醒。
聂春花给健华喂奶时,沈杨树负责哄建业,奈何缺乏经验,建业反倒越来越兴奋,最后还是聂春花上场,将健业的手脚一夹压在怀中,躺在旁边装睡才成功哄睡。
夫妻俩感觉刚朦胧睡去,又被孩子们闹醒,这回沈杨树有了经验,学着春花翻身仰躺在建业身旁装死。他白天赶路回家,睡前心情大起大落,熬至深夜才入睡,实在是不愿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