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说的可是真的?不会……抛下我?”
借着灯火掩映,季蔚白抬眼望去,厘追眼底早已泛起薄红。见他这般情状,季蔚白心中酸软,温声道:“自然。”
厘追却忽然攥住他的袖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那今夜……兄长可否陪我一宿?我……”
似难堪又似哀求。
思绪逐渐飘远,季蔚白记得幼时厘追腺体受损后,时常半夜惊醒,跑到他那里,要人陪着才能安眠。
可如今……
“就一晚,”哪知这沉默又惹得厘追低落下来,季蔚白只听见厘追回忆起白日里的情景:“顺芳公主说……说我这残破身子,连被乾元标记的价值都没有。我害怕,兄长。”
厘追仰起脸,红肿的掌印在灯下愈发刺目。
季蔚白心头一刺。
当年救治厘追的大夫曾说,若再晚半个时辰,厘追连命都保不住。
他至今记得十一岁的厘追腺体缠着渗血的纱布,却还笑着安慰他说不疼。
季蔚白当然知道,厘追在意坤泽的身份。有一次厘追听到府中下人的议论,便在房门里躲着不肯出来。
等季蔚白发现时,厘追后颈处已是鲜血淋漓。厘追缩在他怀里泣不成声,问季蔚白“是不是我把腺体彻底毁了,变成中庸就好了”。
季蔚白后来处置了嚼舌根的下人,府中再无人敢论评厘追。可厘追总是时不时就流露出害怕来,哪怕是面对着季蔚白。
季蔚白怔住,他最看不得厘追暗含苦涩的模样。
他用心养大的弟弟,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
半晌,季蔚白败下阵来,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我让人再加床被褥。”
屋内安神香袅袅散开。
季蔚白背对铜镜解开衣带,衣衫滑落,忽闻厘追带着鼻音的轻哼:“冷……”
在外侧躺下,锦被方覆上胸口,那温软身躯已滚进了他怀里。季蔚白僵着胳膊不知往哪里放,厘追却早自发寻到了合适的位置,将额头抵在了他肩窝。
腰上忽地缠上一双手。
“……兄长,别扔下我。”
“不会的。”
季蔚白环住厘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厘追后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季蔚白哑然失笑。
他还将厘追当作了幼童般哄。
“兄长……”
怀里的人逐渐沉寂下去,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季蔚白默默道了一句:
“不会丢下的。”
柳停楼。
天字号厢房内纱幔低垂,乌发半束的男子倚在引枕上,指尖摩挲着青玉小瓶。
“主上,您再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我就该给您备棺材了。”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尘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厘追不理,也在尘寰意料之中。不过这次,尘寰也不管面前坐着的人是何身份,开口就道:“上个月七颗,这个月十二颗。您当这是糖丸?”
窗外飘来恩客的调笑声,厘追歪了歪头,想起了季蔚白颈后的桂花香。
尘寰:“……”
静默了一阵,尘寰一把夺过厘追手中药瓶,压低声音恨恨说道:“主上!这信香被封了十年,敛息丹还能暂时压制得住它便已是难得。
说好的一月一粒,不可多服,结果您可倒好,一个月用了一年的量,信香不紊乱才怪。”
掌心空空如也,厘追这才懒懒看向尘寰。眼见着自己的下属反过来教训自己,厘追也不怒,语气淡淡:“嗯,所以我才来寻你。”
闻言,尘寰不由仰头望天,良久,尘寰扶额摇首:“那我还得夸您……有远虑了?”
蓦地,尘寰神色一凛,握紧了药瓶:“是药三分毒,敛息丹对您的身体已经无甚作用了。”
“那便再制。”
厘追应得极快。
“主上,这些丹药若过度服用,待它彻底失效那日,您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尘寰光是想到厘追信香失控的场景,就不可控地摇了摇头。
十年,那经年累积的信香便如同被堤坝拦截住的水流,堤坝一旦溃决……
厘追能否保住性命也难说。
“若停丹药,好生将养,尚有转圜的可能,”尘寰将药瓶拍在案几上,瓶底霎时磕出裂痕,“若再强撑——”
尘寰摇头一叹,眸中闪过狡黠:“唉,那您还不等和夫人表明心意,就先……”
“尘寰。”
厘追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尘寰闻声立即噤声,垂首后退一步,仍不死心道:“何至于就……”
收回视线,厘追打断尘寰:“我的事,自有分寸,药,继续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