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照余家传统,这一天全家都要上山祭祖。天还没亮,院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许宁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陆陆续续来了病房,然后又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刺眼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在病床上。许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着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怎么不叫我......”许宁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他这才注意到余意洲就坐在床边,膝盖上摊着几份文件,听见动静立刻抬头。
“你是病人,想睡多久睡多久。”余意洲放下文件,眼睛里明显带着疲倦,伸手扶住许宁的后背,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许宁这才发现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初一睡懒觉不好......”许宁小声嘟囔着,任由余意洲给他披上外套。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们家讲究初一不要叫孩子起床,让他自然醒。”余意洲把温水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爷爷特意交代的。”
许宁捧着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揪了揪余意洲的衣角:“哥......我想刷牙......”
余意洲二话不说起身去卫生间。不一会儿,他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和装满水的杯子回来:“别起来了,你站不稳,就在床边漱口。”
许宁接过牙刷,动作慢得像是在放慢镜头。他的手腕没什么力气,刷几下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等终于刷完牙,整个人已经累得直往下滑。
“先别睡。”余意洲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后背,“把饭吃了再睡。”
许宁困倦地眨着眼睛,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像个耍赖的孩子似的往余意洲身上靠:“就睡五分钟......”
“不行。”余意洲的语气不容反驳,手上却温柔地扶正他的身子,“李玉说了,你现在必须按时吃饭。”
许宁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余意洲从保温盒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那香气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在碰到碗的瞬间被余意洲拦住。
“我来。”余意洲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你现在连勺子都拿不稳。”
许宁抿了抿嘴,想说自己可以,但看着余意洲专注的神情,最终还是乖乖张开了嘴。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海鲜的鲜甜。他这才发现,原来被人照顾的感觉这么好。
但许宁才吃了没几口,眼皮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余意洲手中的勺子停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颗小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最终歪倒在枕头上。他皱紧了眉头,轻轻捏了捏许宁的脸颊:“阿无?”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三天后,当天下午三点,许宁正在睡着。
余家人不知为何全都挤在病房的隔间里,连本该回家过年的李玉也被迫留了下来。索性隔间的空间很大,倒也不显得拥挤,大家都在等着李玉的检查报告。
“所有检测结果都正常。”李玉将厚厚一沓检查报告放在桌上,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个安静隔间异常清晰,“从各项指标来看,就是身体太虚弱导致的嗜睡。”
余意洲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报告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他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的声音里压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刚醒来几天还能醒三四个小时,今天连两个小时都不到。”
李玉叹了口气,白大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要不……请许老来看看?西医能做的检查我们都做遍了。”
“联系不上。”余意洲猛地合上报告,发出“啪”的一声响,“三周前开完药就失联了,说好一周后复诊的。”
“许爷爷连我的拜年消息都没回。”余小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明显的委屈。他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未读的消息状态。
这句话让余意洲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许老虽然性子古怪,但对余小舟向来有求必应,更别说大过年的。
而且以许老的医德,既然答应了要给许宁复诊,绝不会无故失约。
“余值。”余意洲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派人去查许老的下落。”
余值刚要退出隔间,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余意洲一个箭步冲进去,看到许宁正在病床上剧烈抽搐。被子被攥得皱成一团,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许宁没有血色的唇瓣不停颤抖,吐出零碎的呓语:
“对不起……好多蚊子……我没错……”
余意洲单膝跪在床边,耳朵几乎贴在许宁唇边,却只能捕捉到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句。他宽厚的手掌顺着许宁瘦削的胸口轻轻抚过,感受到掌下急促起伏的胸腔。
“放松,阿无,放松……”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
李玉熟练地配合着调整输液速度,药水瓶里的液体发出轻微的晃动声。经过五六分钟的安抚,许宁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稳。
“这已经是从醒来后的第八次了。”李玉压低声音说,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余意洲轻轻为许宁掖好被角,棉布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他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这些。”
李玉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我在想……会不会是创伤后应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