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西北十州,是元德帝的毕生梦想,李宣也一样。
“若是不能呢?”
“臣愿意立下军令状!”
沈不寒抬首,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孤绝。
“若是不能,臣当自刎于玉关之外,以项上人头祭我大昭旌旗!”
“你的命值几个钱,朕要你的命做什么?”
李宣搂着满脸的忧色的赵蕙宁背过身去,不再看沈不寒,语调极尽冷漠。
“和亲一事是公主的决定,你来求朕没用。”
“可是她根本就不是去和亲的对不对!”
沈不寒膝下的青玉地砖沁着刺骨寒意,可他的喉间,却似烧着炭火一般。
他伸手拽住了帝王龙袍的一角:“她是去西戎做暗桩的……对吗?”
李宣和赵蕙宁闻言,身体同时不受控制地轻颤。赵蕙宁更是因慌乱,急促地去握李宣的手,连指尖都在发颤。
沈不寒知道,他猜对了。
沈不寒猜过李琅月执意去西戎和亲的各种可能。
或是被他和大昭伤透了心,恨不能从此天涯两端,再也不见。
或是要逼他就范,打碎他自卑怯懦的壳,抛却所有世俗生命的束缚,要他直面对她的心。
直到不久之前,沈不寒才知道李琅月,是利用了和亲,为师父和他翻案。
可是翻案之后呢?明明他已经表明了心迹,明明往昔冤案马上就要得以洗雪——
可李琅月绝口不提和亲一事,到此为止……
她不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还是会去和亲。
可她到底为什么非要去和亲?
无数的可能在沈不寒脑海中建立,推翻,建立,推翻,如同钝刀割肉,无尽磋磨。
直到沈不寒得出暗桩这个答案。
沈不寒跪着膝行至李宣和赵蕙宁跟前,猩红的眼眶已是蓄满了泪水。
“和亲公主,红颜薄命。可敌国暗桩,更是百无存一!公主视陛下为至亲,甘愿赴汤蹈火!可陛下又怎能……怎能眼见着公主身赴险境!”
沈不寒双唇颤抖,喉头像是堵着要将人炙作灰烬的岩浆。几乎是逼着自己,将剩下的话全部说出口。
李宣面对沈不寒泣血啼霜的质问,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李琅月暂时不可能把实情告诉沈不寒,那这些只可能都是沈不寒自己猜的。
以沈不寒的才智,他究竟猜到了几分,李宣完全没有把握。
“陛下,臣愿用性命向陛下保证,西北十州一定会是大昭的,只求陛下……能回拒了西戎的和亲……”
“沈不寒,你愿意打仗,不代表我大昭万千将士愿意!你不怕死,不代表其他人不是血肉之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捐躯赴国难,本就是将士该做之事!”
“自以为是,朕同你说不明白!”
李宣一把甩开沈不寒。
沈不寒依旧没有起身,固执的匍匐在地,以额触地,拼尽气力地苦涩恳求,如困兽犹斗。
“求陛下开恩!”
地砖上传来沈不寒阵阵沉闷的磕头声。
“明日还有早朝,朕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耽搁。给朕滚!”
李宣不再理会沈不寒,将沈不寒递上的奏疏无情地丢弃在沈不寒面前,拉着赵蕙宁转身朝后殿走去。接着,又吩咐人将沈不寒赶出殿去。
李宣身侧的大太监胆战心惊地走到沈不寒跟前。
“中尉大人,您也别为难小人。”
“明白。”
沈不寒自嘲地从地上捡起奏疏塞入怀中。
果然,天家无情。
沈不寒没有直接离开,跪到了紫宸殿前。
宫灯次第熄灭,唯有如练月光洒落在玉阶上,伴着呜咽的风雪,凝了满地霜。
六年前,李琅月一路疾驰回京,连闯宫门,也是跪在这个地方,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太监回去和李宣回话后,李宣揽着赵蕙宁的肩,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都说慧极必伤,这两个人,都太聪明,又都太执拗了。”
赵蕙宁心下不忍:“沈大人方才质问陛下的样子,和当年德昭满含血泪,替沈大人质问先帝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他俩……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爱人。”
“那是什么?”赵蕙宁问。
“是同根而生,一体两命。”这是李宣的评价。
“那妾和陛下,是什么样的爱人?”赵蕙宁又问。
“我只想和你做普通的爱人。”
李宣在赵蕙宁的唇上落下缱绻一吻。
“我们就是普通的夫妻,只求相伴相随,朝朝暮暮,守着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白头偕老,一起看每一个日升月落。”
如李琅月和沈不寒,实在太痛太苦,也太累了……
沈不寒静静地跪在冰凉的玉阶前,反刍着李宣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李琅月是一个执念很重的人。
西戎之地,到底有什么她放不下的执念……
沈不寒从皓月当空一直思索到天边隐隐泛白,将李琅月和李宣每一个言行的细节都掰开揉碎地想。
终于,在天色将亮之前,沈不寒等来了李宣的一句传话。
传话的太监对沈不寒道:“沈中尉,陛下让奴婢给您传句话。”
“陛下说,您的确很了解定国公主。但您也必须记住,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定国公主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您。”
“多谢陛下,劳烦您了。”
沈不寒对来传话的中尉道谢,撑起跪僵的半边身子起身,从怀中拿出银两塞到传话太监的手中。
他连夜入宫无非两个目的。
一赌李琅月目的何在,从李宣的反应来看,他赌对了。
二赌李宣是否顾念旧情。
倘若李宣还顾念着昔日情谊,要么就此收手,另做打算。要么给他只言片语不至于将他完全蒙蔽在鼓里。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李琅月的人是她自己……
李宣传这句话给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定是还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