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皮球不断跌落在地,又被人轻易接住,循环往复。刚上幼儿园的五岁儿童方致远不懂今天发生的一切,更不懂母亲的眼泪既不是为了挖掘机,也不是为了巧克力。他被人忽略着,一整天都缩在老人去世前居住的这间小屋。
屋子里靠墙立着两只比他还高的麻袋,袋子里装满了红色塑料袋,塑料袋上贴着标签,里面装着即将分派到各门各户的毛巾。
方致远正在拍着第八下皮球——目前他只能数到十,更高的计算受限于手指头不够而只能新开启一轮计数——今天刚认识的那个男人端着一次性杯子走进屋来,一把接住他的皮球。
这一整天,母亲忙着掉眼泪,其他人忙着吵架,他这样一个小孩子没人在意,只需要藏在不打扰人的角落里默默玩耍就行。在这许多许多的陌生人里,只有他会蹲下来听他说话,会跟他解释这一切事情的缘由。
“你要一起玩吗?”方致远高兴地问。
“等我喝完水吧。”男人转着皮球,喝着水,眼睛却一直看着门外面。
“你在看什么?”
“嗯?”男人呆滞的眼睛慢慢变得温和,用宽厚的大手摸摸方致远小小的后脑勺,笑道:“今天他们都太忙了,你是不是觉得无聊?”
小孩用力点着头。这时一群人过来要占用这间屋子作为他用,梅雁雁也在其中,她蹲下来摸摸儿子的脸,歉疚地请老九带着小孩去二楼看电视。
两人只好转战楼上,左右各有一间屋,左边的锁上了,右边半掩着。两人目光交汇了几秒钟,一齐选择了右边。
轻轻推开,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厚实又柔软,人走上去没有一丝声音。床边有一张桌子,一个胖乎乎的背影正端坐在那里奋笔疾书。
方致远跳着跑过去,兴奋地叫着:“舅舅,你在干什么?”
两人相差不到十岁,却足足隔了一辈。
“我在写字。”许知恒抱着男孩放到腿上,面前摆着一张字帖,正在练钢笔字。旁边摆着一摞课本,课本最上面放着一只磨损严重的笔袋。
说笑了几句,看着窗外天色渐黑,许知恒轻轻放下男孩,歉声道:“我得回家了,今晚这里没地方睡。”
“楼下不是还有一间空房吗?”老九开口问。
“有两个外地来的表姨奶奶要住那个屋子。”
“可是,这么晚了你要怎么回家啊?”
“等会二舅他们回去,捎我一路就行。”说着已经收拾好桌上的一切,背着鼓鼓的书包下楼去了。
屋内阴暗,电视屏幕的光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差点刺瞎人眼睛。两人坐在床边,一个接着一个换着电视台。
喵呜——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猫叫。方致远的小耳朵刷地一下竖起来,面露欣喜的神色,一边学着猫叫声一边低头寻找。
“帮我开开灯好吗?”稚气的声音在阴沉沉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门口摸到开关,一转头,正对上一双精亮的眼睛。
本能地往后一退,老九撞到了门把手。那只黑猫轻巧地跳到了地毯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跟不可描述的位置。
他摸着撞得生疼的腰部蹲下来,仔细看着那只猫。看着看着,他伸手轻轻摸向黑猫凸起的背部,瞳孔缓慢地收缩,眼睛眯成一条线。
那黑猫也不发怒,在两人脚边来回蹭着,转了几圈后钻出门下楼去了。
梅许来站在楼道口,为大家把风。小姨婆正在老大夫妻的卧室里休息,而其他人,都聚在老人那间小卧室里。
“这件事情我们家不掺和,”老二梅芸芸坚持着老母亲生前的决定,“你们想卖掉糖厂就去卖,反正那钱我们家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