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幺身上,现在老大没了,这屋里的话事人自然而然变成了他。一声猫叫,来自院墙之外,没人去确认那里究竟有没有猫。
“那只猫……那只猫……”姨婆嘀嘀咕咕,一双老人眼里除了血丝之外就是浑浊的光,“肯定是那只猫,那只猫吓得老大掉进去的!她在恨你们没好好照顾好她,遭报应啊!报应啊!”
不论言者是否在故意转移战火,听者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印堂发黑,跟棺材里的死人也不遑多让。
一番争论也起了头,你怪我没照顾好老人,我怪你贪图老人的财产……几个人吵得口水直喷,面红耳赤,脖子老粗堪比甲亢。
只有梅许来低声问:“你刚刚说的什么?”
“这是棺材里的那位之前抽的签。”
男人用食指抵着井沿慢慢起身,那个秃头老头第一个认出了他,口里叫着:“哦,你是……你是……”
老幺也止住呛骂,“是谁?”
“河对面那个神婆的孙子,叫那个……那个……常……什么……”
“哦……是他家啊……”
男人叫常九行,是本地有名的神婆的唯一传人。
“对对对!”老头一拍脑袋,满面笑容,像是便秘患者终于拉出了一周以来的第一泡屎。
“对对!”男人笑着附和。
老幺好像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九……什么?哦……就叫你小九吧!”
这个过于拗口的名字被入乡随俗了。
有了神棍这一番仿佛命定的言论支持,最后也没人报警,这件事被糊弄过去,变成一场意外。
本来是一个人的葬礼,可却死了两个人。
说到底,还是划算,吃席的人花了一顿钱,吃了两个人的饭。
老大家的只顾着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没人知道昨夜老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几点钟摔进井里去的。
“好端端的,大晚上去井边做什么?”老大睡在另一扇门板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写满福字的寿衣,戴着一顶藏蓝色小圆帽,越发衬得那张肥脸上的肉都凸出来。
半上午时,老大老幺两家的长女都回来了。
老幺家大女儿孤身从外地赶回来,在城里与老大家女儿汇合。此时,她们还不知道已经多了个死人。
当老幺行完礼,老大家的女儿立刻换了角色,从死者的大孙女变成了死者的亲生女。她换上孝服,趴在她奶奶的旁边的棺材上痛哭。
孝帷前又加了位置,两张板凳上摆着两张遗像。一时间来访者不知道该拜谁,只好按照年龄大小先拜了老母亲再去拜儿子。可有的来访者是老母亲的同辈大儿子的长辈,跪拜大儿子似乎也不合适。可既然跪下了,拜完第一个就站起来,总感觉第二个人遗像上的那张脸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本来整齐有序的葬礼顿时混乱不已。
这时,老幺家的行色匆匆地跑过来,不合时宜地说:“来来你是不是没买蔬菜?”
“你说小白菜吗?我没看见就没买……”
“不是那个,算了,厨师在催我呢,要开始准备中午饭了!我骑车去那边大超市买吧,现在菜市场也没有了……”
此言一出,梅许来觉得老幺家的似乎在责怪她,刚想反驳几句,见大姐梅雁雁哭得伤心,只能作罢,不断地去拍抚着姐姐的后背,口中不过大脑地说着安慰话。
她脑中全被一个念头占领——关门闭户家中坐,灾祸皆从天上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对了,他叫九……什么来着?
“小……”梅许来犹豫着,又换了称呼,“老九,对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都行。”男人半靠在墙上,眼神松散地盯着路对面的几个小孩发呆。
顺着他的视线,梅许来情不自禁皱起了五官。
几个不到一米高的孩子们排排蹲在草堆里撅着屁股拉屎,你噗一声,我噗一声,哈哈笑着,仿佛比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