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往大门左边吐了口积年老痰。
老大笑得更狠了,常年吸烟的肺撑不住,他嗓子眼痒得厉害,猛烈的咳嗽阵阵袭来,他先是往后仰,咳的时候迅速往前弯腰,借着惯性往右边也吐了一口。
凑个左右吉祥。
“你这烟得少抽点,老爸之前就是肺癌走的吧?”
“那不是,我记得好像是胃癌。”
“是吗……”
过去的记忆早已经被忘却,过去的人哪怕是生身父母,如今也已俱往矣。
“对了,妈的死亡原因怎么写的?”
“心肌梗塞,还是你儿子去派出所开的死亡证明,你不知道?”老大踩灭烟头,又咳了一阵。
“是这个原因吗?怎么以前没听说妈有这个病。”
有没有的,现在还重要吗?
老大嘿嘿笑着,低下头。屋外头月亮慢慢晃着,来到小楼的正前方,两只弯弯的尖角像早餐店里炸的米饺。浑浊的光照不清脚下的路,也照不清此刻人脸上的表情。
“你知道,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老大说起那日的见闻,原来在过年前的某一天晚上,老人摔到地上,寒冬腊月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整整一夜,这才冻坏了肺管子,一口气上不来梗死了。
老幺嘴巴张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大,“你之前怎么都不说?”
“说了有什么用?这么大年纪,没治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你可别说我狠心,我知道,你早就想卖了糖厂做点别的小生意,可是妈一直不肯同意。别看我这样,家底子空空,这几年还是靠雁雁接济才能过点像样的日子……”
“你不是才退休了?退休金呢?”
“别提了,去年给一个牌搭子担保,结果他们一家人都跑去了上海,现在我的工资全被冻结,一毛钱都取不出来!”他凭空呸了一下,像是在那个携款潜逃的牌搭子脸上吐唾沫。
“你该不会……真想把糖厂卖了吧?妈生前可说了,那是祖产,我们老梅家的风水都在那里了,得留着!何况,那么多亲戚在厂里工作。光姨奶奶那两个儿子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撺掇着其他亲戚一起反对,你能怎么办?”
“现在还管那么许多?这些狗屁亲戚跟狗皮膏药似的吸了我们家这么多年血,够仁至义尽了。再说了,你不卖,你儿子怎么办?糖厂年年亏,位置又偏,等破产了看你后不后悔!你不去城里买房,小明什么时候才能娶老婆?彩礼钱哪儿搞去!”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人家女孩都不要彩礼的……”老幺慢慢转着手里从不离身的保温杯,声音慢慢低下去,低到了门前的黑泥土中。
“不是我说,你得看看小明那只手!虽然他长得不丑,个子也高,可是……左手少了几根手指,终究是残缺。的确,现在很多女孩子不要彩礼,比如我家雁雁,不但自己买了房子做嫁妆,就连彩礼也只要了几千块意思一下。可是,不介意小明这样的女孩,能不要钱?你自己想想,可能性有多大?”
遗像上的老人笑容灿烂,供桌前两根香烛慢慢见了底。老幺眼尖,赶忙去换了新。撕开包装时又瞥见棺材下的油灯火焰微弱,原来是棉芯烧尽,他用竹篾往外挑了挑,火焰这才又恢复明黄色。
“这灯要是灭了可不得了,忌讳!”
“都是封建迷信,你还真信啊?”老大乐呵呵走过来,冻得声音都跟着颤抖。
“今天那只猫你也看见了,不能不信。”他拧开保温杯递到嘴边,又慢慢放下去重新拧好杯盖,眼中闪过惊慌之色。
呼啦一声,过道门开了,一串风滋溜溜顺着他们敞开的裤管钻进心窝窝,他们浑身上下一齐打了个冷颤,冻得像一根带毛刺的冰棍。
梅许来披着那身漆黑的羽绒服,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晃晃悠悠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走过来,跪倒在供桌前,慢慢烧着纸钱。
老大老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喵呜——
巷子口有只夜猫在叫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