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什么气?"孙策道。
乔蔓声音不自觉放轻:"陆康手下那些休假在外的士兵,听说城池告急,竟连夜冒死攀爬城墙回城守卫。"她顿了顿,"从前只在书上读过忠义气节,如今才知道原来真有人愿为心中大义赴死。只是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德行,才能让人心甘情愿以命相护?"
孙策嗤笑一声:"哪来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忠义?那些士卒的妻儿老小都困在城里,换作是谁能眼睁睁看着家人送死?要是真有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陆康这么多年太守也算白当了!"
孙策大步跨至案前,刚要落笔,一名小兵疾步而入:"禀将军!已将庐江捷报知会黄将军等!"
"知道了。"孙策头也不抬,继续给程普写回信,"德谋正往这边赶,等他们到了,合兵一处——"笔尖重重压下,宣纸上晕开深色墨团,"咱们就渡江!"
孙策和乔蔓算是和好了,因着两人都会每天拜访吴夫人,起初不过是偶然相遇,后来便默契地同行了。吴夫人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总是忙不迭招手让他们坐在身侧,笑得眉眼弯弯,连帕子都来不及放下,便絮絮叨叨说起她与孙坚年少相知的旧事。
"这下可好,这下可好......"吴夫人握着乔蔓的手,又拍拍孙策的胳膊"你们现在啊,倒让我想起了从前的光景。你父亲带着一群兄弟回家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别提多开心了”
吴夫人长叹一口气似是勾起了她的回忆,轻抚乔蔓的手道"当年我和他舅舅在钱塘相依为命,虽说父母早亡,幸得叔叔婶婶照料周全。可我总觉得自己是长姐,攥着他舅舅的手时,心里就想着要把这世上风雨都挡在身后。"
"那年我在钱塘老宅绣花,忽见前院吵嚷起来。”吴夫人又转头对孙策道“你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皂衣,腰间悬着半旧的青铜剑,身后跟着七八个挎刀少年,带着一身征尘直直闯到堂前。张口就说要娶我。族里长辈气坏了,说他行事鲁莽、性子野,定不是良配。"吴夫人说到这不禁笑了
“父亲当时还是个小吏,母亲可是吴姓高门,我都奇怪为什么父亲能娶到母亲,父亲总是说是个人魅力”孙策轻哼一声道
吴夫人用扇子敲了敲孙策的手背,“我常责你莽撞,冲动,其实你父亲比你更甚!”吴夫人继续讲道"既无媒妁之言,又拿不出族谱,张口就说'我乃孙武之后',气得族老们胡子都翘起来了。"她学起孙坚和族老们的模样,引得乔蔓和孙策忍俊不禁。
"当时有人冷笑'山野村夫也敢攀高枝',你父亲当场就按上剑柄,身后少年们的刀鞘撞得叮当响,差点把堂屋给掀了!总之最后事情闹得不欢而散。族中也开始有人担心你父亲会恼羞成怒,这些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自不想因着我的原因而让家族受累。"
"我想着,他能让数百少年追随,在县里治得百姓拥戴,想必不是等闲之辈。若因我拒婚惹恼了他,反倒连累叔婶。便向叔婶自告奋勇说:“何苦为了我这女子惹祸?若他待我不好,也是命数'。哪曾想,这一诺便是一辈子......"
"原以为是场豪赌,却不想赌回了一生的情意。”吴夫人颇有些感慨,“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太冲动了,压根没想万一你父亲真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怎么办”
乔蔓喉头滚动,终究将疑问咽回心底,她到底不敢问她究竟幸不幸福,若是幸福,孙坚怎还会有小妾和其他孩子,若是不幸,此刻吴夫人眉眼舒展的模样不似作伪,更何况孙坚早逝后,她独自撑起偌大孙家,将几个孩子护在羽翼下长大的艰辛,又岂是一句"不幸"能道尽的?
“孙将军故去后,夫人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自然是有的,可我这辈子又不是为他一人活着。"吴夫人轻扇着扇子,"伯符才十八,他的弟妹们最小的不会走路,他姨娘还躲在屏风后头抹眼泪,家里还有一个大肚子的,我若倒了,这满门老小靠谁?"
乔蔓望着对方挺直的脊梁,忽觉眼前人褪去了侯府主母的端庄,倒像是书里仗剑天涯的侠女。她低头掩住笑意,声音里满是钦佩“夫人像是一个侠女一样”乔蔓低头抿唇笑“护着这一大家子”
吴夫人闻言微微一怔,"侠女么...”随即笑得花儿一样,眼角细纹里都漾着蜜色的光。“我年少时,最爱听侠女行侠义的故事,也曾把自己想象成书中侠女仗剑走天涯”
吴夫人想到什么,顿了顿道"跟着他父亲的时候,真有点闯江湖的意思,年少时觉得有趣极了,一百二十八个兄弟围着篝火喝酒,你父亲把我推到火堆前,说'这是你们大嫂,往后都听她的!'。"回忆至此,她笑得前俯后仰,"那些糙汉子举着酒碗喊嫂子,喊义母,倒比我成亲那日还热闹。"窗外阳光斜斜照进来,将她鬓角白发染成金色“后来有了孩子,就渐渐担忧起来这刀剑无眼的日子,夜里听着更漏声,总怕他哪次出门就再回不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吴夫人摆摆手道“伯符我就不指望他了,自小主意大的很,”她故意瞥向儿子,语气里藏着三分嗔怪。“现在长大了有的时候更是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
“娘,我哪有?”
吴夫人收回目光,转而握住乔蔓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沉淀:"瀼瀼,你记着——遇到倾心之人,切莫瞻前顾后。莫纠结他是否钟情,也别忧虑前路长短。缘分这东西,实在太玄,有些人,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她望向庭院里开得正好的荼蘼花,眸光温柔得近乎虔诚,"当年伯符他爹后来说,他第一次见我立在城楼上远眺,只那惊鸿一瞥,心就被勾走了,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求娶。我总说伯符他们父子俩莽,做事不计后果,可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这种莽劲儿的。"
“好,瀼瀼记得了”
正说着,竹帘忽地被撞得叮咚作响,扎着双丫髻的孙尚香跌跌撞撞扑进吴夫人怀中,咿咿呀呀道“次兄要去骑马,我也去,次兄跑了”
“咱们家倒是真真出了个不爱红装爱武装女中豪杰”吴夫人用帕子替女儿擦去鼻尖的薄汗,指尖点着她泛红的脸颊笑叹
“这怎么了?”孙策颇为骄傲,一把抱过孙尚香道“你次兄不带着你去,长兄带着你去”
孙尚香窝在孙策怀里一下就笑了,咯咯的笑声清脆如檐下铜铃,孙策大步跨过门槛,春日的阳光倾泻在兄妹身上,将两道身影镀成鎏金色。
吴夫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又急又笑地追出两步:"当心些,别摔着阿香!”
"放心!摔不着——"孙策的声音混着孙尚香欢快的笑声,顺着满园桃花飘向远处的马厩,惊起一片纷飞的落英。
“看到香香那么活蹦乱跳的,我就总想着季辅若是也能有活力就好了”吴夫人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
孙家的人都爱骑马。乔蔓想孙匡若是也生龙活虎的,必然也会吵着要孙策带他去骑马。
“瀼瀼也去吧,帮我看着他们一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