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应了一声,几步跟上,站在他身侧,神情竟是笑着的。
“他不喜欢湘丫头,不必强求。”君阎摇头道,知徒莫若师,他虽不懂男女之情,却也看得出莫离的排斥。
“哎呀,年轻人脸皮薄,多相处一阵,自然便熟悉了。”孟章劝道,知晓他的软处,“你没回的时候,你家徒儿跟个石头一样,好不容易有了点活气,你便随了他吧。”
君阎果然迟疑,又看了一眼莫离,正要开口,莫离先一步行礼说道:“家师百年未归,如今刚回,昭明只想在师父跟前侍奉,不愿再想其他。”
“你……”孟章还要说些什么,君阎抬手制止了他,“随他去吧。”
又问道:“还下棋么?”
孟章咬牙道:“下。”
青龙宫的云子落在星木棋盘上,溅起一圈青荧涟漪。孟章执黑,指尖摩挲着龙鳞纹棋子,状似不经意道:“孟湘前日从归墟采了星砂,说要给朱雀宫主炼柄新剑鞘。”
君阎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有些疑惑。忽然反应过来,如今的朱雀宫主已是莫离。
琉璃窗外正飘着青龙鳞化的雪,莫离与孟湘立在星砂池畔的身影被雪光映得朦胧。少年宫主今日难得束了金镶玉的发冠,倒真像凡间话本里描画的翩翩公子。
“当”的一声,白子叩在青龙七宿的破军位。
孟章眉梢微挑——这一子看似温和,实则截断了他暗伏三十手的杀局。棋盘上星芒流转,竟隐约显出朱雀焚天的卦象。
“小湘把星砂混了鲛人泪。”孟章又落一子,棋盘霎时腾起青龙虚影,“她说朱雀宫主畏寒,要仿着人间习俗织件星砂裘……”
“咯啦。”
“三儿确实畏寒……”君阎指间白子突然裂开细纹。堕魔时留下的旧伤在神格深处隐隐作痛,他望着棋局轻笑:“孟长老这手‘苍龙摆尾’,是要逼本尊弃了天权星?”
窗外忽然传来笑声。
莫离指尖凝着混沌丝,正替孟湘拢住被风吹散的星砂。少女发间的碧波荷擦过他耳畔,在雪光里晃成暧昧的弧度。
“孩子们倒是投缘。”孟章意有所指。
“小辈们的缘分,由他们自己定。”白子轻叩枰面,屠了大龙却放了生死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君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旧伤。那是共生咒留下的痕,如今瞧着竟像月老的红线。
“朱雀宫与青龙殿联姻,可平六界对共生咒的猜忌,安六界人心。”孟章将婚书残卷压在棋篓下,眼中金芒一闪而过,图穷匕现,“祖神以为如何?”
君阎却低声笑了起来,“当日仅五人在场。谁漏了消息,一查便知。” 离火缠上残卷,烧尽成灰。“三儿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
“那你昨日问起孟湘……”
“本尊头一次见本尊面前旁人盛赞他人容貌。”君阎朝窗外看去,神情温柔,“觉得新奇。三儿若真有意,明日我便来你府上提亲。”
孟章无言看了他片刻,生了将人乱棍打出去的心。
横渠书院的晨钟响过三遍,朱雀宫的晨雾漫过红木窗棂时,莫离正握着犀角梳立在君阎身后。神明的赤发淌过指缝,像一匹浸了朝霞的绸,发尾扫过掌心激起细微的痒。
“三儿今日束冠还是垂辫?”
君阎散着发倚在云母屏风旁,中衣领口松垮,露出半截锁骨。鎏金瞳专注地盯着案上《四海魔物志》——横渠弟子的魔兽入学书之一,丝毫未察觉徒弟的呼吸比平日重了三分。
神明少觉,朱雀宫的床榻常成摆设。他已在书案前看了几夜近三千年新生的妖邪。
莫离的指尖掠过他后颈,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影。莫离束发的动作极缓,赤发穿过苍白的指节,像是将晚霞拢进掌心。“今日束高些可好?”
“你定便是。”君阎随手将狼毫沾墨,一笔一画在《四海魔物志》上标注着。他字是规整的小楷,十分赏心悦目。
“师尊的字越发凌厉了。”
莫离的嗓音混着雪松香拂过后颈。君阎笔尖未停,赤发被徒弟以犀角梳归顺:“三百年前在雪家,师尊用雪浦月的凡躯写字,笔锋藏着三分病气。”
“嗯。”君阎应道,心思仍在书上。“我记得你幼时爱描摹我的字迹。”
莫离垂眸,想起在雪家见过君阎批注过的典籍。不知哪本书上以张狂的草书写着:“焚我残躯燃星火,敢照山河万载明。”
他偷偷将那页撕下,藏与自己的小宝箱里。
“今日陪我出去转转?此书我写于三千年前,后人又添了些新生妖兽上去,止于一千五百年前,怕是不全。”君阎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