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便在钟执的高深莫测、李子昂的脸色大变、黄佑的抚额遮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小人李顺,本在鼎洲城外山头落草为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数百弟兄厮混,好不快活。素闻大圣爷爷高义,我家大王早有拜会之意,得知大圣爷爷打出旗号后,更是举寨来投,官兵来袭,大量弟兄殒命,数百好汉竟只余一百零八人。”
“断龙崖一役,我等被差遣在前诱敌,不敢不力;官兵铁骑凶猛,折损兄弟过半,不敢不服;但李将军所谓压阵在后,在战场上神龙见首不见尾,李顺却必须要替死去的弟兄问个明白:”
那汉子起身转向李子昂,目光灼灼,声震屋瓦,惊起湖畔白鹭。更有数人出列助阵,均为断龙崖一役的幸存者。
“一问将军临阵脱逃,可对得起断龙崖百八冤魂?”
“二问见死不救,可记得歃血盟誓同生共死?”
“三问无功受禄,可羞煞'等均贫富'四字金匾?”
地牢内,那病秧子献策:“将军可曾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桃子淬了毒?”自以为得到正确答案的杨么怒目圆瞪:“纵使李狗无耻贪功,我杨么绝不做如此腌臜之事。”
病秧子笑出了眼泪,眼见着杨么气得拔刀乱砍,方才慢悠悠地讲述了这则源自春秋的典故。
“这和眼下的局势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桃子可以分?”杨么听得满头雾水。
“但是您可以让冒领功勋的家伙分不到桃子。”病秧子笑得意味深长。
钟执唤出黄佑,当众问道:“黄首领,可有此事?”
黄佑面露尴尬之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须知其人虽只是个草莽出身的山大王,却也深谙审时度势之能,否则岂能从两手空空成为一寨之主?
他心知李子昂能凭借“断龙崖一役”的功劳上位,并非这个功劳有多么了不起,而是钟执本就看好李子昂,借着这个由头将兵权予他,行事好看罢了。所以即使明知李子昂冒领功劳,黄佑不仅不戳穿,还要成人之美,极力配合,向领导表忠心。
但是他的手下不知被谁挑拨,却是认为自家这个天大的功劳被李子昂夺走了,心生愤懑,集体跳出来当众闹事,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起来,到底是谁挑拨的呢?黄佑扫视众人,杨么目光躲闪,还往后面站了站,答案心中了然,心中雪亮却只能硬着头皮背下这口黑锅:“末将治军不严……”
众目睽睽之下,手下弟兄都不保,以后谁还跟他黄佑?
“逆子!”钟执拂袖如霹雳,将李子昂一掌扇在地上。
黄佑急忙出来打圆场:“李将军那日戍守边防走不开,将兵符交给末将处置,是末将自作主张,撒谎想给手下弟兄鼓劲,才造成误会……”
钟执回首与黄佑对视,目光冰冷,“大圣爷爷”的名号百年积威,断龙崖上铁骑突脸都不怕的黄佑,此刻却觉得两股战战,心惊胆寒。
“黄首领不必为钟某遮掩什么,是钟某教子无方。”钟执对着李子昂伸手:“纳来。”
李子昂乖乖交出鎏金火焰纹牌,钟执声若寒铁:“还有一枚。”
趴在地上的少年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央求道:“义父……”
钟执一言不发,只是伸着手。
李子昂解下伴随他数月的“清净气”兵符,慢慢地举起,被钟执一把夺走,却是交给了黄佑。
这可是“大圣爷爷”第一次将兵符交给了外人,众人哗然,但还没有结束,钟执跃上高台,手举鎏金火焰纹牌,朗声道:“此令牌能者取之!”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皆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钟执手中的令牌。杨么仰观那鎏金符印,日耀寒芒刺得双目生疼,却还是不舍得移开眼睛。
能者取之!
事情真如病秧子预料一般地发生了。杨么又回想起地牢内的约定。
“凭你几句话就能帮我掌握兵权?”
“有时候,言语也是可以杀人的。”病秧子仍是笑眯眯的模样,目光却锋芒毕露,让杨么感到了几分不适。
男人敏锐地颔首拱手,低眉顺眼,似欲说些什么,却咳出一滩黑血,无力倒地。
杨么条件反射地去扶,病秧子在她怀中睁开眼睛,含情凝睇:“小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但愿凭这口舌之能,助将军成就一番事业,不知是否有幸拜入将军麾下?”
杨么冷脸放手,比她高的多的男人摔在地上,听声音怪疼的,漠然道:“等事成之后再说吧。”却是已有几分心动。
至少这口口声声“将军”怪好听的。杨么心想,一定不是因为这双黑白分明又含情脉脉的眸子,让她想起了某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