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说什么呢?说她之前每说一句伤人的话,心就像被刀剜去一块?
最终她只是轻轻摇头,转身望向窗外凋零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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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王府。
初秋的午阳依然炽烈,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金光。
段觅微抬起玉手,以广袖轻遮眉眼,身后两名侍女捧着鎏金礼盒,红绸在热风中微微飘动。
“段小姐到——”
门房高声通传的声音还未落下,齐玥已出现在回廊尽头,她今日和从前一样着一袭绛色衣袍。
“稀客。”齐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来人,唇角噙着笑,却毫无温度。
她知道段家如今已是困兽,段觅微今日登门,无非是想试探乞巧节那夜所谈之事。
段觅微福身行礼,“王爷新封,家父特命觅微来贺。”她抬眸时,眼尾那颗朱砂泪痣格外醒目,像一滴血珠。
齐玥的目光在那颗泪痣上停留了一瞬,侧身引路:“段小姐请。”
她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这颗泪痣,总让她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乞巧夜。
穿过回廊时,段觅微忽然驻足,指尖抚过廊柱上新雕的缠枝纹:“王爷这府邸修得精巧,这缠枝莲纹……”
她指尖在花纹上流连,又看向院中成林的海棠树,“倒是与南明王府的一般无二,尤其是院中海棠,比南明王府还要艳丽三分。”
上官时芜最爱海棠。
她唇角微扬,眼底却闪过一丝苦涩。
她曾在南明王府的花园里,见过那位清冷的女傅站在海棠树下,指尖轻触花瓣,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时,她就站在廊下,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齐玥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这满院海棠开得再好又如何?如今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慰藉。
她转身推开书房门,沉香木的气息扑面而来:“段小姐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品评本王府邸的雕花和海棠吧?”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的光影。
段觅微示意侍女将礼盒放在紫檀案几上,自己则缓步走到窗前:“王爷明鉴。”
她指尖轻叩礼盒鎏金边缘,“这是进贡的雪参,最是养气。”
齐玥挑眉,随手掀开礼盒盖子。雪参下压着一卷薄绢,隐约可见墨迹。她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敲击:“段小姐有心了。”
“王爷不妨细看。”段觅微忽然靠近,沉水香混着女儿家特有的胭脂味萦绕而来。
她伸手按住礼盒,指尖擦过齐玥的手背,“家父说,这雪参……要趁新鲜用。”
阳光忽然被云层遮蔽,书房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齐玥眸光一凛,抬手屏退左右。秋风从半开的窗棂间灌入,吹动案上纸张哗哗作响。
待房门关上,她才出声:“平原王府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朝廷密档!”
段觅微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王爷息怒。”
她声音轻柔,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不妨先看看绢上内容?那些所谓的罪证……”
她凑近齐玥耳边,“都是安广王给您的吧?”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案头那卷薄绢上。
齐玥展开绢帛的手指微微发抖,上面详细列着平原王府十二项罪证,每一条后面都用朱笔标注了反驳证据,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她忽然明白那人为何要说“世间容不下”,不是容不下情意,是这吃人的权斗容不下真心。
“王爷明鉴。”段觅微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平原王府如今的处境,您比谁都清楚。”
齐玥打开香炉盖,将薄绢扔进香炉,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她眉眼如画又凌厉如刀:“段小姐这是何意?”她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合作。”段觅微的眼神忽然一变,锐利得像是要剖开她的伪装,齐玥想笑,笑这荒唐的世道,更笑自己可笑的天真。
“若王爷劝下安广王,凭平原王府手中三万精兵……”她向前一步,几乎贴上齐玥,“可助王爷在朝中站稳脚跟。”
火光照亮她眼尾泪痣,那颗朱砂红得刺目,乞巧节那夜,就是这颗泪痣的主人,在她耳边说着“鹣鲽情深”四字。
“段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齐玥冷笑,声音却有些发颤,“本王为何要冒险?”
“因为南明王府。”段觅微突然上前,她呼吸温热,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平原王府若倒,下一个就是南明王府。”她故意顿了顿,“王爷舍得看上官女傅……”
齐玥猛地推开她,袖中匕首“铮”地出鞘,寒光抵在段觅微颈间,刀锋划破肌肤,渗出一丝血线。
段觅微不躲不避,反而轻笑出声。血珠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滑落,在衣领上洇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王爷可知……”她微微偏头,让那道血痕在颈间愈发鲜明,“乞巧节那夜我说的话……”
她看着齐玥发怒的双眸,一字一句,如刀剖心,“都是上官时芜一字一句教的。”
那时,上官时芜站在烛光下,眉眼清冷如霜,却第一次对她露出恳求的神色:“请你帮我。”
那人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未愈的伤痕。
是为谁所伤?
段觅微不敢问,却记到了今日。
匕首“当啷”一声落地,齐玥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茶水泼洒,在檀木案上漫开一片深色水痕,如同她此刻溃散的理智。
“她说……”段觅微步步紧逼,“唯有让王爷彻底死心,您才会安分做个闲散王爷。”
她指尖轻轻抚过齐玥冰凉的脸颊,“可惜啊,上官女傅终究是算错了。”
阳光完全被乌云遮蔽,书房陷入昏暗。
齐玥背过身去,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原来所谓的鹣鲽情深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专为自己设计的戏。
她按住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连血带肉剜走了一块。
段觅微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脆弱得像要碎掉。她缓步上前,绣鞋踩过地上的茶水,在青砖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王爷,”她放柔声音,“您心里清楚,安广王给您的所谓罪证,不过是想借您的手除掉平原王府。”
“三万精兵。”她红唇轻启,“足够您……”
齐玥转身,眼底一片猩红,她攥住段觅微的手腕。
“你以为本王会在乎这些?”她声音嘶哑,难以置信,“她当真这么说?”
段觅微疼得蹙眉,却笑得愈发艳丽,“王爷若不信,不妨亲自去问问您的那位好女傅?”
齐玥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踉跄后退。
窗外海棠艳得刺目,齐玥望着那片红云,忽然想起那人站在海棠树下的模样。
清冷,矜贵,可望而不可即,就像这场荒唐的梦,她以为抓住了,摊开手却只剩一地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