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焦糖苹果派的香气漫过画室时,叶瑄正在给油画补最后一道光油。她看见林韵突然踉跄着扶住料理台,指尖深深掐进新鲜迷迭香的绒毛里。那个总说闻到烘焙味就会胃痛的女孩,此刻正贪婪地吞咽着空气中的甜香,如同搁浅的人鱼终于寻回海洋的气息。
“要试试看吗?“司薇切下冒着热气的派角。酥皮碎裂的咔滋声惊醒了沉睡的记忆——林韵看见六岁生日的自己踮脚偷吃派皮,外婆用沾着面粉的手指点她鼻尖;看见初三模拟考失利那晚,老人默默往她书包塞进用油纸包好的苹果派;看到病床边的监护仪变成直线时,自己死死攥着早已凉透的甜点哭到呕吐。
滚烫的馅料在舌尖化开的刹那,林韵的眼泪终于落进派皮裂缝。海盐的咸涩被香草荚的温柔包裹,发酵成某种温暖的钝痛。她突然明白这些年对甜食的抗拒,不过是怕掀开记忆坛口时被思念淹没。而现在,司薇用精准到克的配方复刻出时光的容器,让她终于敢潜入深海的宝藏舱。
“外婆的铜锅...“林韵忽然注意到料理台上熟悉的龙纹把手,金属表面还留着当年自己用叉子划出的细小凹痕。她颤抖的指尖抚过那些岁月刻下的纹路,终于想起上周醉酒时曾哭着说老房子要拆迁。
叶瑄从身后环住她颤抖的肩膀,轻声道:“我和司薇连夜坐高铁去老城区拿出来的。“她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拍卖行票据,褶皱的纸角还沾着那晚暴雨的水渍。
暮色渐浓时,画室飘满烤杏仁的暖香。林韵跪坐在琉璃台边,将外婆的樱桃木擀面杖按在派皮上。这一次她没有刻意避开回忆,而是任由那些温暖的碎片随面团舒展。当江书槐的吉他声混着枫糖浆滴落声响起时似乎藏着整个秋天的私语。当他拨动《APM Monaco》的第一个和弦时,画室角落的韵崽突然跃上摆放青瓷碎片的展柜。林韵握着星空蓝的油画棒回头,正看见叶瑄伸手去救即将倾倒的柠檬挞,腕间的银链在空中划出流星轨迹。
“小心!“司薇的惊呼被瓷器碎裂声刺破。所有人都怔在原地——那只在叶瑄画作中反复出现的宋代青瓷盏,此刻正躺在枫木地板上,裂成七片不规则的月光。
叶瑄蹲下身时钴蓝裙摆在地面绽开忧伤的花。林韵看见他食指指腹渗出细小血珠,在青瓷裂痕上开出半透明的珊瑚花。
江书槐放下吉他,从琴箱夹层取出医用胶布。这个总在弹错音时自嘲的乐队主唱,此刻包扎伤口的动作却精准如修复古董的匠人。“去年巡演摔断肋骨时学的。“他抬头撞见林韵惊讶的目光,耳钉在月光下闪了闪,“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靠听瓷器修复纪录片熬过来的。“
司薇默默将青瓷碎片收进松木盒,忽然从围裙口袋摸出袋跳跳糖。“要试试这个吗?“她将糖果倒在瓷片边缘,“小时候打碎外婆的搪瓷缸,我就是这样粘的。“紫色糖粒在裂缝间噼啪炸响,竟真的将两片残瓷暂时粘合。四人看着这荒诞的艺术品,突然爆发出混合泪水的笑声。
林韵趁乱溜到旋转楼梯背后,那里藏着叶瑄未完成的星空画系列。她举着手机电筒细看,发现每幅画角落都藏着微小线索:三月那幅的银河里漂浮着咖啡杯拉花,五月星云中隐约可见折断的水彩笔,最新那幅的月球环形山上,分明是用刮刀刻出的青瓷纹路。
“这是我们的疼痛记事簿。“叶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柑橘酒的气息。他用指尖抚过画框边缘的凹凸,“你看七月的星空,那些凌乱的笔触是我得知母亲确诊肺癌那晚画的。“
月光穿过玻璃穹顶,在两人脚下投出交织的影子。林韵忽然明白,那些她以为被妥善收藏的深夜恸哭,其实都被叶瑄用油彩封印在了星空里。就像此刻司薇正在厨房煮的桂花圆子,将破碎的月光温柔包裹成甜美的团栾。
当凌晨三点的钟声响起时,画室变成了漂浮的诺亚方舟。江书槐用吉他弦和青瓷碎片即兴创作风铃,司薇把烤过头的曲奇捏成星座形状,叶瑄在每片碎瓷上画会发光的星星。林韵抱着膝盖坐在懒人沙发里,看朋友们将伤痕变成艺术品,忽然想起外婆常说:补过三次的陶罐,盛的水最甜。
晨光初现时,林韵在料理台发现叶瑄留下的拍卖行票据。泛黄的纸页上,成交价格后的六个零让她心脏骤停。原来那夜暴雨中抢救的不止是铜锅,还有即将被拆迁的老屋门楣——票据背面是叶瑄的字迹:你童年的星星,我们都帮你存进月光银行了。
画架上未干的油画在风中轻轻摇晃,画中是老屋天井里那棵缀满千纸鹤的桂花树。林韵将脸埋进飘着松节油香的围裙,终于允许自己为十六岁那个没能送别外婆的雨天,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楼下传来烤箱的提示音,混着江书槐即兴创作的蓝调旋律。林韵擦干眼泪走向旋转楼梯,忽然发现每个台阶都贴着朋友们手写的便利贴。最上面那张是司薇的字迹,画着戴厨师帽的小熊:下来吃焦糖布丁吧,这次绝对没放错盐!
当第一缕阳光吻上玻璃穹顶时,修复好的青瓷风铃正唱起清越的歌。那些裂痕里的跳跳糖在晨光中闪烁,像所有被爱意修补的伤口,正在长出彩虹的骨骼。
「小韵,我相信你可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