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住江洵望后,应是雪沉着脸,吩咐人将送昏迷过去的的应钧礼送回去。
一路上贺执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问:
“……少主,是送回家主住的东院吗?”
应是雪原本下意识想点头,但脚步微顿,略一思忖,随即改口:
“不,送回我住的清雪楼。再去把府中养着的那几个医修叫过来诊治。”
他回头看了一眼混乱不堪的主殿,眼中一片冷光。
“今日之事若有半字外泄,格杀勿论。”
贺执事忙躬身应下。
到了清雪楼前,应是雪才刚迈上台阶,一抬眼,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门前。
屈溪岚正静静提着一盏灯站着,身姿瘦弱,眉眼淡若秋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清贵。
应是雪眼底神色一变,旋即又收拾得无懈可击,换上一副温润得体的面孔迎上去。
“母亲来了?夜里风凉,怎么不先进去坐着?”
一边招呼随侍将应钧礼送入内室,一边向她解释道:
“出了点小事,有歹人闯入,父亲受了点轻伤,我已经处理好了,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屈溪岚打断。
“你不用瞒我。”她轻声说,“我知道他做的事。”
应是雪一愣:“你说什么?”
屈溪岚的眼神平静无波:“十几年前他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作为一个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的凡人,在这座修为林立、强者为尊的玄栖山中,她只是应钧礼手里一枚温顺的棋子。
要么为那个“因幼子夭折郁结而终”的女人。要么日日梳妆打扮,继续温婉从容地坐在夫人之位,与朱崇一同选择缄默。
应是雪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来:
“所以……从头到尾,你从来没有真正接受我。你知道真相,却不告诉我版聚,你看着我叫你母亲,看着我讨你换新,日日揣摩你的心思。”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哥自以为得宠的丑角,在你面前卖力取媚,活得跟个笑话一样?!”
屈溪岚反问:
“那你呢,你将我当作了什么?”
“你将我视作真正的母亲,还是在你扎根应家的工具,营造你贤良名声的筹码?”
应是雪被问得哑口无言。
屈溪岚继续道:
“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哭着拉着我的手说你没有母亲了,会把我当作你的亲生母亲。”
“那时我问你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我问你,愿不愿意换一个名字。”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孩子眼里藏着的隐秘野心,他几乎是用一种偏执的虔诚模仿另一个人,神态、语气、穿着、喜好都尽量对照着复制。
哪怕自己实际上不喜欢,也拼命靠近那个形象。
她没有责怪他。
一个无人在乎的孩子,为了能被爱想尽办法试图变成最被爱的人。
他不懂那种模仿意味着何种代价,只当那是一条通往幸福的捷径、一步登天的阶梯。
屈溪岚比他清楚,那不是坦途,而是深渊。
所以她才问了那个问题。
那是她最后一次温柔地试图将他从深渊边拉回来,哪怕自己已经万劫不复。
“如果你当初你愿意换一个名字。”她说,“我会把你当成我自己的来养。”
“可你拒绝了,说很喜欢现在的名字。”
屈溪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骨节纤细却早已冰冷无比。
她没办法教导他,也无法爱他。不是因为他出身,而是因为:
“我无法接受一个人的存在,是为了时刻提醒我真正的孩子被遗忘。”
她们注定背道而驰。
空寂中,应是雪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神情裂出一道道极细微的缝隙。
他睫毛微颤,唇角抽搐,眼神癫狂得吓人,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死死攥着最后一根稻草,喘不过气。
但很快,那情绪又如潮水般退去。
他闭了闭眼,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艰难挤出一个笑容。
语气平和,仿佛刚刚只是听了一桩无关紧要的旧事:
“母亲突然提这些做什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恳切道:
“我们这些年相处得不是很好吗?整个应家的人都说,咱们母慈子孝,我如今能有成就全靠母亲您的教导。”
“教导。”屈溪岚轻轻重复了一遍,说不清是感叹还是嘲讽。
“十年前我问过你个问题。如今我再问你一次。”
她凝视他,目光穿透所有的伪装,带着一种母亲才有的悲悯与清醒:
“你……还想成为阿雪吗?”
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应是雪沉默了,眼中光影翻涌。
过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说道:
“母亲说笑了,我本来就是阿雪啊。”
院中顿时风起,枯叶在地面翻滚。
乌鸦掠过屋檐,长鸣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
他朝她靠近一步,低头靠近她耳侧,声阴鸷如毒蛇吐信:
“只要你像以前一样保持沉默,你依旧是温婉端庄的应夫人,我是你孝顺贴心的儿子。世人皆会称赞我们家门和乐、母子情深。”
“多好啊。”
话落,他吩咐左右将屈溪岚“好生照料”,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
屈溪岚身侧的人前来拉她,她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这么多年过去,他真的越来越像。
但她和应钧礼不同,她从未把他当作替身。
即便在最难熬的日子,也不曾有过一刻的恍惚。
押送屈溪岚的途中,忽有一阵风掠过长廊,掀起她衣袂微颤。
下一瞬,几名押着她的随侍被人迅疾打倒,瘫软在地哀嚎。
朱崇披着风尘,一身素衣沾着血气与疲惫走到她面前。
屈溪岚毫不意外:“你终于答应了么。”
朱崇垂眸不语,半晌才道:“夫人,何必呢?”
“你问我很多遍这个问题了。”屈溪眸中蒙了一层闪亮的水膜,
“我的儿子被折磨,我却好端端地活着。朱崇,天下哪有我这样的母亲呢。”
朱崇看她,眼前忽然浮现起久远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