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快快免礼,”李景恒支起身子,拉了拉披在肩上快要滑落的鹤氅。“承玉身上带伤,何须行此大礼?”
谢昀没立马站起身,只是将头稍稍抬起,眼睛仍紧紧看着泛光的地面。
“殿下晨间亲临公廨探视,臣甚是惶恐不安。”
“承玉,听闻你追凶时身中一箭,昏迷多时,今早急忙去公廨看你。你伤在哪了,要不要紧?”太子声音清透柔和,十分关切地问道。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伤了左肩并无大碍。”
“那便好,你手上这桩案子我有所耳闻,谢卿可已有头绪?”
谢昀就知道找他肯定不止是为了关心自己这么简单,此案牵扯甚多,暗中培养私人影卫,若是朝廷命官所为,搞不好其中会涉及朝中多方势力,李景恒也不得不留心。
“已经在加紧调查,很快便能拨云见日。”谢昀也没脸面直接说不知道,只好硬着头皮保证。
“好,我相信承玉,定能为父皇与我分忧解难。”李景恒拖着大氅一步步靠近,镶着金丝的后摆逶迤,长长的拖在后头。
“臣定当竭尽全力。”谢昀喉结滚动,仍垂首跪着,目光凝在青砖上浮动的金箔碎光。
“怎么还跪着?”他俯下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轻抚上他的左肩,停在那处箭伤位置。金丝广袖垂落在他眼前,袖口露出的腕骨瘦削苍白得能看见青脉。
谢昀肩头一颤,前些日彰德殿内那么多人尚且无所畏惧,今日室内只有他二人,他却觉着格外不自在。
鎏金烛台上的灯花将太子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恍如盘踞的游龙。
自重生回来,他原是满心皆恨。可当再见到李景恒,那个身形清瘦、日夜勤政的储君,恨意竟悄然动摇。
即便眼前人依旧是前世那个下旨赐死自己的帝王,可今日望着他,心中的恨,就像春日下的薄冰,渐渐没了踪迹,只剩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卿也要爱惜身子,万不可太过操劳。”
“是。”谢昀毕恭毕敬颔首。
谢昀出东宫时夜幕已降,晚风渐凉。
侍从长安举着灯早已等在门口。
“谁叫你来的?”谢昀紧了紧领口问道。
“回大人,楚将军见天色渐晚,大人许久未归,让我来等候大人。”
长安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对了,御史大人怎么没和您在一处?”长安终于想出问题所在。
“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处?”谢昀脸上一团疑云。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从前两位大人为将之时形影不离,后来裴大人虽官拜御史久居京中,但将军每每出征归来也都常到御史府中。”
长安声音越来越小,“咳,可自打大人上任大理寺,两位大人却疏远了许多。”
谢昀脚步略顿,仔细听着他这番话,回想那段“形影不离”的过往。
早前谢昀北击突厥,与裴昭一举平定边境战乱,那是他第一次出征,也是凭借此战扬名立威,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
那是他二人第一次在战场并肩作战,也是唯一一次。
裴昭虽是出身名门,但却是妾室所出,娘亲早逝,主母严苛,裴昭先前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好在裴昭祖父裴国公是先皇旧臣,也算家世显赫,又立了战功,所以官途也算顺利,两三年内就官升御史。
此后谢昀独自带兵出征,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二年,与这个志趣相投的同袍很少相见。
但他从小就是没皮没脸惯了的,每回燕京除去拜见陛下和太子,便整天赖在御史台,晚上要么跟他回御史府,要么拽着他往自己府上饮酒。
如此来说确实像长安说的那样形影不离。
谢昀知道裴昭在自己营中安插了他的人,而且曾几次暗通书信。
也许是李景恒授意,或是他自己的意思,但谢昀都假装不知。只要他能痛痛快快打仗,江山社稷稳固,这就够了。
“人家裴大人不愿理我,自然不同我在一处。”谢昀语气清淡中流出戏谑。
“从前不愿理,可现在未必,小的看裴大人如今对您还是挺好的,嗯……总比以前好。”长安诚恳的说。
“……”谢昀差点怀疑他身边的侍从都有可能是裴昭的人,派来监听自己有没有说他坏话的。
“那,到御史府上瞧瞧,反正路过也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