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又看不清他的脸了。
天地倒悬,黑暗又吞噬着他,转眼扭曲了眼前的一切景象。
谢昀拼命地在如夜般的黑暗中寻找出口,却跌落在地,起不了身。
李景恒的手修长有力,扶起跪拜于地的谢昀,气质温文平稳。
“谢卿真将才也!”李景恒的掌心覆在他腕间,温热的触感真实又虚假。
“陛下谬赞。”他起身抬头对上的确是一双细长的风眼。
那眼神清澈亲和,转而又凛冽多疑,渐渐模糊,又骤然清晰。狠厉疲惫的神态又与眼前含笑的面容重叠,谢昀觉出错乱的眩晕感,不禁连连后退几步。
“陛下?”谢昀试着叫了一声,飘荡在风中虚无又无力。
李景恒眉梢一紧,矜贵的黄色袍袖举起又落下,霎时从他身后涌来无数兵将,只欲取他这颗项上人头!
“陛下......陛下!我为你平定战乱,锄奸斩恶,一步步扶持至今,你不能这么对我......”谢昀声音嘶哑慌乱,饱含怨愤与不甘。
千军万马如滚滚而下的潮水之势,奔涌而来,谢昀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凝神去看,一切仿佛又颠覆开来,将谢昀拖入漆黑的绝境......
谢昀猛然睁开眼,淋漓的汗水簌簌而下,打湿了他的鬓角和发丝。
“承玉!”有人急切又惊喜地叫着他的名字。
映入眼帘的是裴昭和梦里一样漆黑深邃的眼睛,他身旁站着楚济,正探身看着榻上惨白虚弱的谢昀。
“将军,楚济之罪,虽死犹轻!你已经昏迷了大半日了,给我们这些人都急坏了。”楚济眼睛发红,跪拜于地。
“行了,快再去请苏先生过来。”裴昭转头说道,楚济忙应声出去。
谢昀理了理思绪问道:“是谁救了我?田青在何处?你可知那些影卫是什么人所练?背后的人又是谁?”
连珠炮是的发问让裴昭一头雾水:“没人救你,你那好属下四处寻你不得便找人来御史台,说你人不见了,我带人搜了半日,谁知你一身是伤倒在大理寺公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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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昀感觉脑中闪过一串霹雳,就这么朗朗乾坤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伤痕累累地躺在公廨门口,这比上辈子在自家后院自戕还丢人千倍万倍!
“都,都何人所见?”谢昀声若游丝,心下已万念俱灰。
许是全城上至朝廷重臣,下至黎民百姓都看见自己最最狼狈的模样了吧,今后还怎么混?这大理寺少卿还怎么当?不如死了算了!
等等,谢昀记得他中的箭上有毒,田青说叫什么“刻时散”还是“刻时尽”,总之就是必死无疑。正好遂了心愿悄然离世,免得难见众人。
“只有我,只有我看见。”裴昭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楚济请来城西苏神医已为你解毒。”
好家伙,自己的窘态被且仅被他一人所见,死也死不成,谢昀简直如五雷轰顶。
正说着,只见楚济带一人进入寝殿。
此人身着素衫,腰系博带,背负长匣,天日之姿,颇有神采。
“苏先生”裴昭站起躬身拱手施礼,他甚少与人如此恭敬。
“谢少卿,”这位苏先生气质儒雅,齿白如玉,“久慕谢大人美名,在下苏御。”
谢昀难以挪动,在榻上抱拳还礼。
楚济笑道:“这苏神医自来清冷孤傲,方圆百里的神仙都请不动他,我去好说歹说,一听是谢昀将军,这才肯赏脸相助。”
“不得对苏先生无礼。”谢昀低声训斥道。
苏御双指搭上他的脉搏试探一阵,“大人性命虽保,余毒未消,还需观察景仰几日,方可无事。切忌怒气冲犯。”
“那就有劳苏先生暂住几日,将谢少卿体内余毒解了才好。”未待谢昀开口,裴昭便已然将他留下来,并让楚济安排房间招待。
苏御见此并未拒绝,叮嘱再三便由楚济引至暂居处。
屋里就只剩谢昀和这个冷面阎罗在,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谢昀想着总要说点什么,便把地牢之事一五一十地将给他听。裴昭怔怔地望着他,面色上并无过多变化,只在讲到紧要处会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裴大人可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谢昀讲完了,看向对面的裴昭,可他仍旧一言不发。
裴昭静静地直视着他,眼底涌动着一丝晦涩难言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道:“你变了,和以前截然不同。我一早就知道。”
谢昀满心疑惑:“哪里不同?”
“你很不情愿同我说话,”裴昭声音略显低哑,“即使说话也从不看着着我。”
谢昀一下怔住,实在没料到他会这么答,“看与不看有什么关系?”
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试图看出这人究竟是哪根筋没搭对。
裴昭漆黑睫毛低垂下来,又缓缓挑起,“这会使我觉得,谢御史对我有何不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