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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说了半天又是故意找茬是吧,谢昀瞬间失去仅有的耐心,不愿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谢某不敢,裴大人多心了。”
裴昭并未作声,显然对刚才的对话并不满意,他转过身去,背影修长而孤寂。
“只是从前的裴大人从不以正眼视人,如今恨不得无时无刻不盯着下官,莫不是有意监视?”
谢昀淡淡的语气好像根本不是在质问。“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还是陛下呢,御史大人?”
他有意将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裴昭身形微微一顿,赫然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幽沉,“谢大人慎言。”
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我岂是投机取巧、窥伺献媚以攀附权贵之人,裴某做事既奉君命,也依本心。”
裴昭不说假话他是知道的,只是李景恒是不是派他盯着自己这件事,他可并未否认。
二人皆沉默不语,空气一度凝结住了。
“我去看看熬的药好了没有。”许是不想让氛围太过尴尬,裴昭转身欲走。
“裴大人——”谢昀像是想起要紧事紧忙叫住他,“可叫楚济带人速去将满棠、玉棠和春娘全部带来,分房别居,派人日夜看守。”
“早已如此,你不必管这些了,交给我便是。”
裴昭走后,谢昀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其实他并不是太清楚,方才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的。
他尽量不去想这些,思绪又回到了地牢里去了。
谢昀躺着进去横着出来,对那个地牢一无所知。他懊悔自己真不该贸然行动,非但真相没有水落石出,还白白失去一次这么好的时机。
田青应该算是那些私人影卫的首领,竟敢扬言天子和东宫都不能撼动,他背后的主使必定另有其人,其势定不容小觑。
如此看来,满棠、春娘,田青乃至朝中官员都可能脱不了干系。
可在他中箭昏迷之际进入地道的那人是谁?是救他的人吗?
谢昀感到头昏脑热,已无力思虑太多,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
暗室内烛火摇曳,在幽暗中不安跳动着,在四周的墙壁上映出扭曲诡秘的光影。
上位站着一人,鎏金面具紧紧遮住下半张脸,折射出阴冷的光。
那人广袖扫过紫檀案几,带着案上香炉“当啷”一声滚落。
“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面具人声如洪钟厉喝道,指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下属,“到底为什么就这么放了他?我不是说了,让他死!”
地上人跪的姿态更低了些,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田青,你不要忘了,你有今日,都是本官抬举你,我曾许诺,若事办得好,必不会亏待于你,还把女儿嫁给你,许你平步青云,可莫辜负了这场投名状。”
随后压低声音,每个字都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也要知道,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也能轻易让你万劫不复,你可记好了。”
田青拼命点头称是,喉结攒动,冷汗顺着脊梁滚落滑进衣领。
“属下失职,竟叫他走脱了,只是那谢昀身中毒箭,必定性命难保……”话音未落,面具人忽然掐紧他的脖颈,田青瞳孔骤缩,透过面具镂空处望见一双狠厉的眼。
“若是胆敢背叛,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无人知道,满棠站在门外屏住呼吸死死地捂住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
谢昀从昏沉中醒转,夜色正浓,四方格窗外流泄进几缕残月冷光,将裴昭半边身子浸在银灰里。
他斜倚着床柱,广袖垂落在地,平日里戴得一丝不苟的长冠早已松散歪斜,乌黑鬓发散下几绺,虚虚掩着眉间的疲惫之意。
一豆烛火在案头将熄未熄,映得那人面容半明半暗。谢昀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昭——右手还虚虚攥着他榻边的帷幔,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他试图撑起身子,锦被摩擦的窸窣声惊动了浅眠之人。裴昭睫毛猛地一颤,未及睁眼便已本能地向前探手,指尖堪堪触到谢昀不再滚烫的指尖才松了力道。
“……几时了?”谢昀开口才觉喉间嘶哑。
“寅时三刻。”裴昭急忙背过身去斟茶。
茶盏递到唇边,谢昀抓着茶盏的手晃得厉害,温茶泼湿了他的衣襟。裴昭见状稳稳地扶住他摇晃的手。
“你昏睡了好几个时辰,好在高热退了。”
烛影在墙上勾勒出两人的轮廓,被月光镀了层淡淡的冷釉。谢昀垂眸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