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从侍从手中接过酒壶,指节按在壶身凸起的纹路上:“将军是自己喝,还是本官喂?”谢昀盯着他眼尾那颗红痣扬起,突然想起二十岁时,他拿火折子烧突厥粮草时燎了自己半边眉毛,也是这副死样子,刻意掩饰眼里的嚣张与狼狈。
“御史大人要亲自喂,这是怕我诈尸不成?”酒盏递到跟前时,梅香混着酒气漫了过来,谢昀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当年是谁说,御史台的獬豸专咬贪官,你裴大人的刀专杀奸佞?”
金吾卫的弓弦拉满声刺破寂静。
他忽然凑近,官袍上的沉香还是熟悉的味道,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将军真要和御史台讲道理?”此话可比方才帝诏所说更为可笑,谢昀心道。
谢昀征战半生,只求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却落得个自戕的下场,实在可笑至极。
再好的毒酒也得半个时辰,而白绫吊死未免太过难看。想必这匕首浸了毒,定能见血封喉,来个痛快,比这破酒带劲多了。
谢昀转身攥起匕首,毫不犹豫抹向了自己的脖子。温热的血溅在雪上,在月色下鲜红无比,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
只是不知裴御史亲手准备的匕首,今日饮饱了劲节义士之血,可曾辨出个善恶忠奸?
谢昀睫毛剧烈颤动,像雪地里折翅的鹤。颈间火烧般的痛楚中,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十七岁初上战场时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金戈铁马、吹角鸣金声随寒风卷着细雪呼啸耳边;想起二十岁带着三百轻骑火烧突厥粮仓;想起去年中秋宫宴大醉,有一人在御花园拦住他,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剧痛撕开记忆的瞬间,他知道他要死了,为什么?他好像明白了,也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裴昭的脸像是被笼罩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梅香混着血腥气堵在喉间,树影在视线里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随之而来的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缕月光。
原来这就是结局,马踏山河的将军没死在战场,却倒毙在自家后院,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看门狗。
“……将军?将军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