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凌意被带过来后,由着下人帮其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他靠在床头,眼神散涣,分不清方才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
当初在天牢里,凌意备被狱卒折磨过后,尚且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躺在草席上。
牢房本就又阴又冷,夜里更甚。墙边挂着数年堆积起来的血冻子,睡觉时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自己头发,抬头望去,却正巧与一只走饿极了的瘦干老鼠对上眼。
再过几日他就会被自行死刑了,可是他心有不甘,一来若是滇王再准备充足些,倒也不至于失败,倘若当初滇王能听母妃的话,安心安心做好他的臣子,倒也不至于会沦落的九族被诛;二来他从小便盼着将来有一日能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光,没想到第一次到京城,却是来系颈受戮……
当初在王府和凌睢约期相见,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竟然是在刑场。
……
他这些年的质子白当了,这些年的苦也白受了。
凌意目光呆滞,望着对面的墙,像是有股吸引力,吸引着他往上撞去,在这牢中偷偷死去,倒比行刑当日被众人围观着死去要好的太多。
外头的狱卒像是发现了他有所异样,开门进去踹了凌意两脚,“给我老实点!”
人还未退出去,墙边便浮现出了一人的身影,那人被狱官领着前进,步伐缓慢,像是在查找什么。
凌意不以为然,本以为这人会从自己的这间牢房里走过去,但恰恰相反,这人竟在自己房前停了下来。
凌意抬眸向人望过去,定睛瞧见两人在交谈,他隐约听到句什么,“这人我要了”。
他不认得之人是谁,自然也不关心,只要他能带自己出去,留给他一线生机,那便是谢天谢地了。
凌意被慕玉玄救下,他把他养在宫内,给他治病治伤,穿锦衣吃玉食,让他对他心存感激。
他本以为将来慕玉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会放他离开,可事情却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对方像是一只抓着了老鼠的猫,不直接吃了,反倒要尽情的玩弄。
慕玉玄这人既给了他希望又带给他毁灭,既将他救出又将他置身于新的囹圄。
凌意被推门声夺回了神志,瞧着慕玉玄正在门口,太监为他脱掉大氅后,缓慢地步向自己。
凌意下意识的想要退后,却被慕玉玄拉了回来。
他笑道:“你躲什么?”
凌意摇头,“没躲……”
慕玉玄坐在床边,将身旁的人捞过来,捏住他的下颌,让人正脸瞧着自己。
“这就生气了?方才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怎么敢生殿下的气。”他语气僵硬。
慕玉玄受够了凌意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抬手摁住他额头上的伤口,越发用力,凌意吃疼,咬着下唇皮咬破了也不肯出声。
慕玉玄神色愀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除了你本殿还对谁有这样的耐心?”
“不,不敢。”凌意低声道。
慕玉玄斜晲着他,“你最好是。”
慕玉玄将人按在自己的肩上,低声询问:“你恨我么? ”
这话,慕玉玄问过他许多次,每回都是在责罚完他后,问的,而无论他问多少次凌意的回答总是“不恨”。
“不是恨,”凌意再次答了相同的话,“是…喜欢。”
他看不清慕玉玄的神色,只是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打,像是在安抚。
喜欢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可是他始终认为,这就是喜欢。
-
凌睢和慕九龄之间的罅隙随着时间的推移补好了些。
外头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砸落在屋顶上,屋檐下方的用黄铜锻造的莲形落水雨链,被零落而下的雨水唤醒,发出清越的响声。
水珠在链吊间厮杀、迸溅在水幕垂落处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盘旋落到凌睢的脸上,他低吟一声,睁开散涣的眼眸。
“专心点。”
话音一落,凌睢这才抬眼看他。
慕九龄抬手拂开凌睢黏在脸边的发丝,俯身欲落下一吻。
微微敛眸,垂落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指腹摩挲着他泛红的耳尖,鼻息触碰到他柔软的发额,正是两人咫尺之距时,凌睢突然偏头,慕九龄落了个空。
慕九龄说话带着喘息:“怎么……?”
凌睢望着一旁不语,良久,方道:“我累了……”
慕九龄自是懂他的意思,起身退出。
他下床去打了一盆水,拧干帕子,回到榻边给凌睢擦拭小腹、腿边的泥泞。
“你最近几日是怎么了?”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凌睢躺在床上不动,“我没事。”
自从上次见到了慕玉玄责罚凌意,回来后,凌睢便在意提不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