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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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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尸身死状惨烈,沈寒枝从早到晚不眠不休,仍有许多未能敛得全尸。

天黑地暗,傅声闻点燃火把立在四周,借着光亮从废墟里刨出几只野果子,洗净了拿给沈寒枝并劝道:“你一天没吃东西,即使有妖心也撑不住的,多少吃点。”

沈寒枝木然地摇头,怀抱残肢来到戒台花园,盯着那面矮墙怔忡了一会儿,便将它彻底推平。

刹那间尘土四飞,戒台与土坡连成一片,变作坟场。沈寒枝迈过碎砖,趔趄跪地,徒手挖开第一座坟坑并埋下杨老的手臂。她一边盖土,一边用沙哑的声音不停念着:“入土为安……”

傅声闻甚觉刺耳:入土为安?不,普济院所有人都不会入土为安的!他深明此事背后真相,心如芒刺,良久不能言语,唯有与沈寒枝一起伏地挖刨坟坑,方可令良心得到些许慰藉。

沉默的气氛似千斤巨石,压在胸膛喘不过气。终于,傅声闻忍不住开口:“我去立碑……”言未尽,逃也似奔到前院。

几乎拆了一整间客堂才将木碑备齐,残垣中找不到笔墨,傅声闻便以指为笔、以滩滩血迹为墨书写碑文。时至清晨,凡寻到的尸身皆已安葬,半山观后坟冢累累毗连无隙,令人刿目惊心。

沈寒枝跪在坟旁如石像般寂然不动,亦无只言片语。傅声闻看着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但想到她久未进食,他又勉强打起精神做了一碗粥水放在她身边,然后才去慈悲殿里小憩。

他没有妖心,撑不住那么久。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间好像目睹了普济院被屠时的血雨腥风、惨绝人寰……傅声闻被噩梦惊醒,背上浸透冷汗,翻了翻身发现再无法入眠,索性去往戒台。

天光已暗,沈寒枝依旧跪在那里,那碗粥水丝毫未动。

傅声闻本就心情烦郁,见此一幕心里更添焦灼,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寒枝面前,二话不说端起粥碗置于她唇边。

沈寒枝置若罔闻,面色冷若冰霜,一副麻木不仁、万念俱灰、丢了魂儿似的模样直叫人发慌。傅声闻伸手轻碰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岂料此举竟令她身子一歪倒在了泥地里。

他既惊讶又悲哀,叹了一口气,放下粥碗,展臂搀扶并耐心劝道:“沈寒枝,你必须吃东西。”

沈寒枝始终无动于衷,形同槁木、心若死灰,只凭借孱弱细微的呼吸证明她尚且活着。

“沈寒枝?沈寒枝……”

再三相劝皆无回应,傅声闻便屈膝跪地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圈起左臂固定住她的头且用左手钳住她的颌骨迫使她张嘴,右手则抓过碗欲将粥水直接灌入其口中。

沈寒枝咬住牙关,似故意与他作对。

“你想饿死自己不成!”傅声闻厉声斥问,继续不管不顾地逼她进食,结果挣动时不慎打翻了碗,粥水飞溅到两人脸上和身上,弄得狼狈不堪。

傅声闻败下阵来,颓然松开了手,无奈跪坐在沈寒枝身旁。明明此刻她疲弱得如同纸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杀之夺心,他却再下不去手,心里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让她不要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他凝视眼前之人,反复思索着法子。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傅声闻试探道:“你不想替院民报仇吗?”

果然,沈寒枝神情一动,迷茫涣散的目光慢慢聚起光彩,疑惑地看向他。

傅声闻略感宽心,又说:“孙老仆死前说是山蜘蛛杀害了院民,而我也在那些尸体上发现了蛛丝。”

“山蜘蛛……”沈寒枝喃喃自语,忆及自己敛尸时确实看见了蛛丝,忙点头附和,“是!是了!尸体是缠有蛛丝!而且比寻常蛛丝粗得多,有几具尸体肌肤溃烂、呈紫褐色,便是中毒之状!一定是山蜘蛛的毒液……”

她顾不得思考山蜘蛛怎会出现在半山观,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山蜘蛛!

傅声闻观其神色辨其所想,循循善诱道:“可你不吃不喝,如何对抗山蜘蛛?”

沈寒枝终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情之急迫难以藏抑。

傅声闻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以防她摔倒。

沈寒枝不再推开他,竭力稳住虚浮步伐来到前院,从倒塌的庖屋周围翻找吃食。傅声闻从未见她这般模样,于心不忍,蹙眉劝道:“你先去睡会儿,我做好饭菜叫……”

“不必。”

沈寒枝说完,竟抓起瓦砾之下沾了泥土的青菜直接吃起来。

傅声闻惊得瞠目,不及阻拦又见她咬下第二口,撑得脸颊都圆鼓。

“沈寒枝!”他一下子打掉了剩下的泥菜,喝止道,“你是人不是野兽!这么脏,吃坏了身子怎么办!”

沈寒枝面无表情,口齿含混不清:“我非人,我有妖心,我是妖。”

傅声闻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需要休息”,然后不给沈寒枝反驳的机会便扛人在肩回到殿内。他把她稳稳放在草席上,同她相对而视,认真地说:“沈寒枝,你说你只有我了,同样的,我也只有你了。”

沈寒枝望着他的眼睛,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却是竭力隐忍不让眼泪落下。

傅声闻恍惚了一下,不大自在地移开目光,起身背对着她又叮嘱了两句,便去院子里准备餐食。

不久,山道忽然传来阵阵异响,似是脚步声,一步一停甚为沉重,于寂夜之中格外清晰。

傅声闻瞬间警惕起来,屏息凝神紧盯观门,手中菜刀抬至身前。怕是山蜘蛛去而复返,他未敢呼喊沈寒枝,只小心地退向慈悲殿前。

脚步声倏尔消失,紧接着观门被推开。

傅声闻正要飞刀出手,突然一顿:“莫策?”

只见这位素来干净清爽的医师此刻披头散发、满面脏土,衣衫破损难以蔽体,露出的手臂上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像是同谁一番争斗但落荒而逃的模样,胸前还斜斜系着一条布绳……

傅声闻仔细打量,发现其背上还趴着一个人,瞧那身形约莫是孩童,正无力地垂着四肢。

念及山和尚一事,傅声闻没有贸然上前,立身原地提高了声音又问一遍:“莫策?是你吗?”

看清说话之人,莫策当即黑了脸,不屑地撇着嘴不予回应。直到沈寒枝从殿内出来,他才愁眉苦脸地开口:“阿枝……”

“莫策!”

沈寒枝惊呼一声,却被莫策用手势止住余话。

莫策往前走了两步,拧着眉心指指背上的人,嗫嚅道:“我……我只救出来他一个。”

沈寒枝惊疑不定,透着希冀与祈求的眼神小心朝莫策身后瞟去,语声颤抖几不可闻:“谁?”

莫策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来到她身前,将背上之人轻手抱下。

沈寒枝无法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惝恍迷离,亦喜亦悲,魂悸魄动……汹涌而复杂的情绪搅得五内颠倒,痛苦难言。她神色僵滞,蹲身而下,颤抖着双手摘掉覆在孩童眼上的轻纱,愣了好一阵子后又哭又笑,哑声低呼:“萧忴!是萧忴!”

泪珠应声落下,潸然难止。

莫策欲递去帕子,却被傅声闻抢先抬手拭去了沈寒枝的泪,不由得心生闷气,磨牙说道:“我回来时发现萧忴藏身枯井,怕山蜘蛛再来,便先带他走了。他深受刺激而忘记了很多事,清醒时神志容易失常,时不时大呼小叫,我只能暂且用药让他睡着……”

“你怎么知道是山蜘蛛?”

沈寒枝突然发问。莫策一怔,踯躅许久,艰难承认:“我……我看见了。”

“什么叫……”沈寒枝凝视着莫策,呼吸蓦然一滞,难以置信地呵问,“你亲眼看见了山蜘蛛杀害院民?!”

莫策神情慌张,心虚地侧过身子,顾左右而言他:“那时太晚了,天色也太暗了……我、我其实也不确定……”

沈寒枝却已明白,霎时泪如泉涌。她痛苦地闭起双眼,用尽力气逼迫自己冷静,却是椎心泣血、情难自抑,身似筛糠般战栗不止。

傅声闻想给她一点安慰,可左思右想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抚其肩,低唤其名:“沈寒枝……”

一呼一吸皆是痛楚,满心满眼尽是愧疚。沈寒枝忍下情绪,缓缓睁开的泪眼中迸射出一道冰冷眸光落在莫策身上。

“为何不救!”她恨声质问。

莫策言简意赅:“打不过。”

即使打得过,他也不会去打:他是妖,天性便只考虑自己,没有人那种舍生忘死、扶危济困的高尚品格。于他而言,万事只求自保,什么都不敌自身性命重要。更何况身为藤妖,他天生畏火怕虫,即便是寻常飞虫都能吓得他一蹦三尺高,遑论山蜘蛛那种巨虫凶妖了。

虽然他也对这桩祸事感到悲痛,但若重来一次,他依旧选择保命逃走。而救下萧忴不过是一个意外:山蜘蛛残害院民时萧忴藏身枯井吓到昏厥,是事后才被他发现并带了走……

“不!”沈寒枝断然否认,咬牙切齿道,“莫策,以你的能力不说杀死山蜘蛛,至少可以把它赶走!院民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你为什么不那样做!为什么!”

莫策不愿面沈寒枝眼里的失望怨恨,偏头不语,心道自己解释什么她都不会听不会信,何必再说?他拿出一只药瓶递了过去:“这是安魂散,能让萧忴沉睡……”

“不必了,我们会照顾好他。”沈寒枝不想再看见莫策,背对于他,态度坚决道,“总归是你救了萧忴,我不杀你。莫策,你可以走了。”

“阿枝,我请你理解一下我……”

沈寒枝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是以莫策说了半句便不再说了。他黯然转身,心道自己权且离开两日,暗中查明山蜘蛛何以来此,再回来同她解释……

傅声闻趁其出神之际夺过药瓶,琢磨了一下,同沈寒枝说:“你想好怎么和萧忴解释吗?若是没有,便先让他睡着吧。”

沈寒枝默许。傅声闻看一眼正往观外走的莫策,连忙又高了声调说:“既要杀山蜘蛛,总得有趁手的兵器,依我看……”

“什么!”莫策果然止步,回身惊问沈寒枝,“你要去杀山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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