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林先辰指尖，最后还是朝他伸出了手。

他中指一侧有粗糙质感，那是常年握笔落下的青春的“疮”，那侧突起的指节摸起来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坏死的皮层，好在他除去那侧粗糙外，其余都稚嫩。可那只手并不纤细，指节硬朗，是滚烫的、覆着一层薄汗的，那只手捏紧我的手，将我除拇指外的四只手指包裹在掌心之中。我感受到它们被捏紧、挤压、渗出汗，但我抬头却只能从拥挤人群中看见林先辰的背影。

阳光抛洒金光在他身上，单薄衬衣勾勒他后背两侧蝴蝶骨，我恍惚觉得那其实不是蝴蝶骨，而是他还稚嫩的、未生长出来的羽翼，它们只是正在发芽。

我忽然没来由地想，如果上一世好好认识他一下就好了——让十七岁的我，去认识十七岁的他。

我们去玩了旋转木马，坐在玩具马上慢悠悠转了一圈又一圈；去玩了飞天转椅，下来时林先辰说还是有点想吐；去玩了碰碰车，林先辰技术超级烂，会四处乱撞；还去玩了……我记不大清楚了，总之是玩了很多。我大概确实是太久没有这样玩过了，久违的有了些欢乐的感觉。

最后我们坐在一张伫立树荫下的长椅上，林先辰替我买了一瓶饮料，是我没喝过的口味，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外层结了薄薄的细霜，阳光一晒就融成水淌下来。他还算是贴心，替我拧开了盖子才递给我，然后他又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另一侧。

他上半身缩着，下半身两条长腿伸长了绷直在地面上，我看见他低垂着脑袋，嘴里含着玻璃瓶汽水的塑料吸管，他将吸管从瓶子里咬出来，含在嘴里上下上下地晃动。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咬着吸管看过来，闷声闷气地“嗯？”一声，好像在问我看着他做什么。

“我已经玩累了，不用再继续下一轮了。”我说。

“啊。”林先辰咬着将吸管塞回瓶子里，“都可以啊，反正时间有很多，你想休息就休息，想继续玩就继续玩。”

他眨着眼睛斟酌了几秒，又补充道：“我陪着你。”

我心说太晚了、你来得太晚了。如果是十七岁，我也许会感到欣喜，会因为他那双亮晶晶的眼而悸动，会天马行空地畅想未来。说什么呢——于是我心里又想：是我来得太晚，他分明是一直都在的、一直都没变的、大概一直都是这样好的，可这太不公平了。我不去看他，说了声：“你好蠢。”

林先辰啊了两声：“干嘛突然说我啊？”

他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委屈和责问，反而是笑着的。他贴近，我感受到他鼻息拂过我脸颊上的绒毛，轻盈又温热，再近点或许他的眼睫就要扫过我的肌肤了。

我又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晴日白云般柔软的味道，是我叫不出牌子名称的沐浴乳，又或许是他本身的味道？他凑得更近了，抬手抚去我落在眼前的发丝，它们原先蹭着我的睫毛，现在被林先辰自然而然地抚去了，我看见他指节弯曲着，轻轻勾走那几缕发丝。

他又问我：“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林先辰，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现在我又想问了。”我说，我仍然没看他，“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过去，认识了你原本不可能会深交的人，你认为这段记忆是属于你的，还是属于过去的你的？”

林先辰歪着脑袋看我：“什么，好复杂哦？”

“是前段时间看的电视剧……”我编了个蹩脚的谎言，“女主角因为意外重生到了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为人处事和行事风格有变化，导致她认识了上一世完全没接触过的男主，你说——这段记忆，是属于已经长大了的女主，还是属于过去的那个、十七岁的女主？”

他看着我，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