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了。”我坐在那张失去外皮与弹力的沙发上,恍惚间好像听到沙发深处的虫豸尸体被碾碎。沙发上有很重的霉菌的味道,好在我不在乎,我靠着沙发点了一支烟,“你爸回来看到烟头闻到烟味会不会说你。”
毅黯摇摇头。
我说:“也是,毕竟是那样的男人。”我吸了一口烟。
他没搭话,也没收下我的伞,只是捏在手里:“为什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上心这件事,于是我抬头,像真正的长辈一样——老实说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了这种让人厌恶的目光和表情,可能到了年纪就自动学会了吧。
我用目光描摹他过分稚嫩的面部线条,于我来说,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心软、心疼。他的身形还不算壮阔,肩膀也扛不住生活,眉眼间融着头顶脏兮兮的光,他的住所像垃圾堆,所以他也是他父亲丢下的垃圾。
“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的好了。”我又垂下眼,“这里这么烂你都待得下去,你被什么困住了。亲情?你还对那种亲情抱有希望。”
我没等他回答:“我就说你是白痴。”
“你太年轻。”我捏着烟,捏在手里摩挲,将烟头捏得发皱,声音不自觉低了些,“年轻到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话到这里,我对说教没有经验,余下的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说得多了显得我很烦,青春期的孩子又不能说教太多,容易引起逆反心理。我可打不过一个正值十七八岁大好年华的男生,这么想着,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想教训你,也没有想干扰你现在的生活。”
我们相对着沉默了很久,他低垂眉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捏着雨伞的手用力收紧时凸起的青筋我看得很清楚——他生气了,但我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可沉默中,有细小微弱的声音挤入,是一连串尖细的呜咽,像什么动物幼崽的叫声。毅黯匆匆放下伞,掀开盖在墙角盒子上的衣服,盒子里是几只毛都没长齐的奶狗。
它们互相依偎着,像几个小毛绒玩具。毅黯在看到它们后肩膀耷下来,仿佛是浑身都放松了,我走到他身边蹲下,也一起看着。
毅黯说:“这是我早上捡到的。”
我:“嗯。”
“它们被丢在了垃圾桶里,我经过时听到了声音。”
“嗯。”
“幸好我全救上来了。”
我看着盒子里互相依偎的小狗们,它们的毛又短又浅,一个个像猕猴桃一样,毛发稀疏。它们还没到睁眼的时候,像睡着似的,偶尔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我看了很久:“你打算养它们?”
毅黯点头:“嗯。”
他看起来很喜欢它们,连带着目光都柔和下来,刚才的氛围随他的放松而缓解了不少,他手掌瘦削但宽大,嶙峋的指节突出而肿大。他用那样的手掌缓缓抚着小狗,嘴角蓄着隐隐笑意,他蹲着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了。
我沉默地看着那窝小狗,它们是懵懂的、是可怜的、是脆弱的,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听见头顶电灯的灯丝炸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响。终于我才站起身,目光从毅黯身上移开。
我犹豫了一会,对毅黯说。
“把狗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