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把衣服掀起来。”
他说:“啊?”
我拖过椅子在他背后坐下:“让我看看。”我没有急着掀开他的衣服,他身上还有一股药味,浅色短袖校服上被液体药渍晕开一层淡淡的轮廓。他很喜欢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说些不明意味的玩笑来转移话题,我没给他这个机会,我让他要么拒绝要么接受,不许用玩笑话搪塞我。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掀起衣服——看吧,我就说他是不擅长撒谎的人。
少年年轻细嫩的皮肤上一片斑驳青紫,像浮在水面上分层的绿苔,一层荡在一层之上,堆叠的伤痕越多的地方颜色越重,有在皮肤表层之下的,也有裸露在皮肤之上的。他的肋骨像被伤疤养出来的豁口,呼吸间肋骨就牵动起那些伤疤一起蠕动,原先我以为只有腰侧的部位有伤,但他一掀开衣服,那些伤疤像活了过来一样,沿着他的腰、后背、肩胛蔓延,爬满他整块后背。
那些伤痕狰狞可怖,好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张着嘴巴在无声嘶吼。
我向他伸手:“把药给我。”
他递给我一瓶已经用去了一半的跌打损伤药。
他垂着头,于是脊背就弯了下去,像被折断的枝条。很久很久,他才忽然笑了一下,笑的时候他的胸腔在震颤,全身伤疤都紧跟着颤栗一下,他问:“是不是很难看?”
“……是。”我回答完后给他擦后背上他自己擦不到的位置,“不过穿着衣服看不到就还好。”
“哈哈,那就好。”
“所以你技术这么好是因为经常来?”
“啊——可以这么说吧,毕竟我是常客。”毅黯拖长了声音回答,这时候他的语气就没那么搞怪了,是平静的、沉稳的、没有任何起伏的,没了怪声怪调的笑意,却又显得过于冷淡了。
我有时挺恨自己嘴巴不利索还没情商的,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偏偏我一句能安慰人的话也想不到。我只好哦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替他擦药,他见我不说话,脊背弯得更低了,闷闷地说:“谢谢。”
“但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你这样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光膀子吗,我又不是第一……”我卡壳了一下。等一下,不好意思,我忘记自己现在的年纪了,上一世见惯了喜欢光膀子逛街的男人,已经对男人的□□见怪不怪了,“哈哈,对不起啊对不起,不过反正不是□□,没事哒没事哒。”
毅黯没说话,打嗓子眼里挤出一个不成声调的哼声。
“说起来啊。”我替他擦完药,看着他把衣服盖好,“没想过逃跑吗?”
他的背影顿了一下,很久很久,他才回答我:“我妈已经逃了,我再逃走,他就没有家人了。”
“你妈妈是聪明人。”我起身走到门口,“不过你是白痴。”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我说的话,但说到底也没有回头,我丢给他一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林先辰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见到我出来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哟,女流氓。”
“你为什么在这啊,还有这个外号比上一个外号难听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