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来了,穿着华丽的她同这条狭窄湿暗的小巷格格不入,她身旁没有跟着任何人。按照约定,她一个人来赴约了,我嘴上叼着的烟还没抽完,脚底下却已经踩着两根燃尽的烟。
我看见她走来,急急把烟掐了,丢在脚底下用脚尖碾了碾。此时天色渐晚,她的表情也隐在夜色中忽隐忽现,她一来就直奔主题:“悠枋呢?”
我挑眉看她,嘻嘻了两声:“我说我想吃三条街外那家蛋糕店卖的小蛋糕,她二话不说就去帮我买了。”我故作思索地撅嘴,又一笑,“刚出发,不到两分钟。”
我用悠枋手机联系到了她。
“你故意的?”
“嗯,是啊。”
到底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她的情绪没有浮于表面,只盯着我看了一会,一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就弯起来了,她笑着,只是皮笑肉不笑。她斜着身子绕过椅子,动作一万分优雅地坐下,大腿紧贴着大腿翘起二郎腿,纤细的腿柳条似的晃呀晃,那只高跟鞋在她脚上都失去了颜色。“说吧,你想和我聊什么?”她仍然是单刀直入,“你是悠枋的朋友?”
我比了个耶,吐了吐舌头:“今天早上刚成为朋友,耶~”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呢,我们家悠枋怎么会交你这么一个,奇怪的朋友?”女人颔首,抿唇笑了。她声音和悠枋一样轻柔,但却比悠枋更加沉稳自信,仿佛温柔不是她的性格,而是她的武器,面对这样柔和动听的语调,任谁也发不起脾气来。
但她遇见了我,那可就不一定了。我撑着脸颊,望着她笑:“当小三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女人短暂愣了一下,款款抬眸看我,她的目光是有移动轨迹的,动静之间都透着万般风情。她仍在微笑,不动声色地咬牙,我看得出来,因为她后槽牙的位置动了一下。她咬了一会后槽牙,又变得温柔起来:“你要钱?还是什么?”
“我不要。”我保持着撑脸的姿势,却收敛了笑意,“一个没有正经工作靠着男人接济不珍惜身体和感情明明活得二五八百不像人样还要装得衣冠楚楚实际上连自己女儿都能卖出去的廉价女人还跟我谈上钱了,那是你自己的钱吗你就跟我谈价。”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我感觉大脑发昏有些窒息,猛猛地呼吸起新鲜空气来。
女人看着我很久,半天才开口:“你懂什么呢。”
她抬手,撩去胸前垂落的发丝,柔顺发丝在她纤细修长的指尖穿梭,她蜷起发丝在指尖把玩。调情的动作与神情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连交换二郎腿时她也要微微向前倾身,上半身堪堪靠在桌沿上。她望着我挑眉,眉眼盈盈处仿佛一汪落了月色的秋水,她笑,就秋波荡漾;她凌厉,就乍暖还寒。她生气了,大概是吧,至少看着我的时候她好看的眉间微微皱起,颇有一些美人娇嗔的美感。
“那些怎么不算我的钱呢,让男人心甘情愿为自己花钱也是本事。”她又笑起来,“你长大了就懂得这本事的好处了,谁不想光靠脸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男人被挥来喝去还得和我摆笑脸,乖乖给我送钱。你还小,不明白这有多快乐,少拿你在学校学的道德感约束我。”
“你是希望悠枋也这样吗?”
她沉默了。
“嫁给一个大她十几二十岁的老男人,明码标价自己的一生,一辈子在男人堆里滚来滚去,像案板上的猪肉一样。这就是你说的快乐。”
她仍然沉默。
我摸摸口袋,习惯性想点烟,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把手抽了回来,她当然不希望是这样——我还记得上一世她跪在校门口哭的样子,这么漂亮的女人,哭得嗓子干哑,两眼深深凹陷进去,颧骨瘦削得高高凸起,跪在那里举着女儿的遗照就像一具干尸。一开始是哭,后来就哭不出来了,再后来?再后来我也不记得了,我上一世和她的交集只有这些,也许她疯了,也许死在哪个角落了。
很难说她究竟有没有爱着悠枋,我更倾向于又爱又恨吧,这种做惯了坏勾当的女人,大多是不想要孩子的。孩子于她们而言就是负担,生下一个孩子等同于割掉一块赘肉,于是孩子成了她们的所有物,她们又养出下一个自己,越来越多这样的男人女人被培养出来。
“这句话还给你。”我说,“少拿本事和资历来压我,你只是在给没本事的自己找借口而已,你嫉妒你的女儿,嫉妒她活得比你像个人。”
“承认吧,你已经失去正常工作的能力了。你的三观已经被你生活扭曲,你甚至觉得只要把女儿嫁给随随便便一个有钱人就是幸福;觉得小三也是职业以至于沾沾自喜、高高在上;觉得滚男人是一个能赖以生存的本事。”
“去他妈的狗屁本事。”
我为我的粗口感到抱歉,我还是没忍住,说真的我不介意情到浓时和她打一架,互相揪头发什么的。然后趁乱把她高跟鞋拔下来,狠狠敲她的天灵盖——可是我不能这么做,这太有辱斯文。
她沉默了很久后才叫我给她一支烟和一杯酒。
她一口气把啤酒喝完,被冻得牙疼龇牙咧嘴地骂了几声,然后把空酒瓶狠狠甩在我的脑袋上,又指着头发上沾了啤酒的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