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悠枋没有出来,她面对我如临大敌,慌张地蹲在讲台另一侧将自己蜷缩起来。我站在她的班级门口,靠着护栏静静看着她从刚放学躲到全部人都走光,又看着她探头探脑像只小仓鼠一样爬出来,低着头走出教室,然后与我撞个正着。
“哟,腿麻没?”我抬手和她打招呼。
她立刻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啊了一声,将头埋得低低的准备溜走,我抢先一步拽住她的书包带子,她挣了几下没挣开。身子埋得低低的,整个脊背蜷缩成一座拱桥,从背后看像个佝偻的老太婆,我撒开手:“我很可怕吗?”
她摇摇头。
“你很讨厌我?”
她又摇摇头。
“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
她还是摇摇头。但这次她说话了,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我,我很高兴……”
“那你为什么躲我?”
悠枋转过身来,仍然不敢抬头看我。她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微微鼓起的两片颊肉,她身形矮小又消瘦,只有脸颊上的软肉鼓鼓的,像仓鼠。她低垂眼睫,眼睛一刻不停地在眨巴眨巴,那眼睫也像两片蝶翼,停歇着扑闪扑闪。“我,因为,我父母……”悠枋耸起肩膀大口喘了喘,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他们会针对你的,你快回家吧。”
“我不管。”我语速有些快,快到她似乎没听清楚,震惊地看着我。我垂下眼睛看她,“反正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出校门。”
“不……你为什么,唔,好吧。”
“把手给我。”我向她伸出手,手掌摊开在她眼前,她低下眼睛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牵着我。我捏着她温热的、瘦到指骨凸起的手,用力捏紧,“他们为什么要你嫁人。”
“我父亲出生在一个大家族,他和我的母亲……嗯。”悠枋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我母亲不是原配,我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孩子。”
“我,我其实不是很了解啦。我没怎么见过父亲,他偶尔会在节假日来拜访我们,听说最近他谈了个大生意,对方有个三十多岁还娶不到老婆的儿子,他想做个顺水人情……他和,和原配有孩子,但他舍不得。”
“嘘,停。”我打断她,“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以为自己说的话惹我不高兴了,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
那对男女已经在路边等着了,那辆车很豪华,豪华到一旁有些人在驻足观看。车的外壳被洗得铮亮,黑色车身映照出嫣橙色余晖,那颗硕大的夕阳明晃晃挂在车玻璃上,我不懂车,只看得出这辆车被打理得很干净整洁,以及不断有人经过时发出的低低感叹与交谈声能感受到这辆车的富华。
女人换了套裙子,可仍旧凸显出她灵动的身体曲线,她斜靠前座的车窗前,墨镜遮住半张脸。她确实很美,美得惊心动魄,连唇边浅浅的法令纹都像盛满了夕阳余晖,荡漾着独属于她漫长岁月的、迷人的韵味。远处街道的风景被她的美模糊去了,只要她站在那,那么眼神聚焦的交点就只有她,她歪斜着身子,却透出一股潇洒的即视感。
呃啊,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说话,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上一世和这种有钱人据理力争的记忆又涌入脑海,这种又有钱又闲的人最难满足了,问要求就是“随你吧”,一做完就是“这什么破烂东西也敢提交”,拒绝了还得被威胁,不拒绝我又不会说好话。天天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开口就是利刀子,刀刀见血——我真恨有钱人。
呜哇,又想吐了,哪里有塑料袋。